统御岗哨，1988年，福建一高僧揭开53年前，红军2位将领的失踪之谜。

1935年5月初，中共“闽赣省”机关转移过程中路过闽中南地区三县交界的紫山。因叛徒出卖，机关干部们和国民党民团武装展开激烈战斗，最终寡不敌众、全军覆没。

叛徒彭祜得意洋洋地宣称,闽赣省苏维埃政府主席杨道明和省委书记钟循仁都死在了他的枪下。

但是，等民团退却，地方工作的同志们到战斗现场辨认完遗体之后，却怎么也找不到钟、杨二人。两人的失踪事件成为了江西省党史上最大的悬案之一。

直至1988年，福建永泰县能仁寺一个叫磬扬的老僧找到县党史办，表示自己就是当年的杨道明，揭开了这一段尘封往事。

那么，杨道明为何出家当了和尚？同样消失的钟循仁又去了哪里呢？

杨道明(1910~1999年)江西兴国人，法号馨扬 ，化名谢长生。

一、少年得志

杨道明1910年出生在江西兴国县，是家中的三子。

旧社会有“多子多福”一说。本就是贫农成分的老杨家，又添上三个孩子的重担，更加每况愈下。

小时候的杨道明聪敏好学，五六岁就能背诵上百首唐诗，但因为家里出不起学费，还是哭丧着脸被父亲从新学堂拉回了家。

俗话说“越穷越革命”，广大贫下中农对于革命的热情特别强烈，因为摆脱贫穷的生活就是他们的源动力。

1929年初，国民党反动派企图对井冈山进行围剿，为求得暂时喘息之机，毛泽东和朱德带领红四军主力主动出击赣南，并在兴国县建立了中央革命根据地。

红军的到来，给兴国吹来了清新的风。地主老财们的坚实后盾保安团被尽数消灭、驱逐，取而代之的是在红军支持下建立的苏维埃政权和农民赤卫队。

失去了庇护的地主们急急如丧家之犬，土地都被没收分给农民，杨道明的父亲老杨也分到了一亩三分地。

他也许不知道什么是“马克思主义”，但是生活的改善是实实在在摸得着的，家里吃得起地瓜了，也没有人来“打秋风”了，看来这“革命”确实是个好东西。

老杨一咬牙一跺脚，带着大儿子和二儿子闹了革命，杨道明因为年纪尚小，留在家里照顾田地。

按老杨的意思，杨道明这么一个小孩子在外面跑来跑去实在太危险了。但是杨道明认为自己年届二十，长大成人了，就瞒着父兄偷偷参加革命活动。

打土豪、分田地

1930年2月，他听说毛泽东和朱德在兴国召开军民誓师大会，立马扔下手中的锄头，搭着邻居的牛车到了兴国县城。

杨道明年轻气盛，很容易被鼓舞人心的话语打动，挤着挤着他就跑到了队伍的第一个，声嘶力竭以至青筋暴起，给台上主持大会的毛泽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攻打井冈山扑了个空，老蒋怀恨在心，遂于1930年10月纠集十万大兵，发动了对中央革命根据地的第一次“围剿”。

红军主动撤出兴国县，以实现“诱敌深入”的战术。

国民党军蒋光鼐、蔡廷锴的六十师、六十一师占领兴国后，被打压蛰伏的地主势力迅速抬头。

他们收拢逸散的民团武装，又以附近山中土匪补充。挨家挨户地对参加或支持革命的农民进行残酷的报复。

杨道明家首当其冲，他的老父知道大事不妙，在得知民团浩浩荡荡杀进乡里的消息后投水自尽。

大哥在狱中受尽折磨，泯灭人性的狱卒竟用麻袋把他压死。二哥为了躲避报复，逃到外乡当了和尚。

杨道明的母亲因为丈夫和大儿子之死，几乎哭瞎了眼，顷刻之间染上重病，没钱请大夫，也去世了。

家中没有男人，两位嫂子和已经怀孕的妻子便被掳走，卖给外地的地主做了丫鬟。

蒋光鼐（nài）

因为在外从事革命活动，杨道明侥幸躲过一劫。回到家中，望着空旷的断壁残垣，这个铁一般的汉子咬碎钢牙，也流下两行热泪。

从此他以工作的地方为家，立誓为革命奉献自己的一切，他要让世界上再没有压迫和生离死别的悲剧。

杨道明虽然读书不多，但是脑子极为灵活，对于自己管理的事务，样样都在心里有一本明账。

他没有了家庭的牵挂，可以把所有精力全部投入到工作中去，因此蹿升极快。短短三年内就从乡苏维埃政府财政委员升任兴国县苏维埃政府主席。

主政兴国期间，杨道明夙兴夜寐。因为县政府很穷，连工资也发不出来，原定的县政府秘书长便迟迟不愿来上任，杨道明只好既当政府主席又当秘书长，忙到几个月都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

中央决定扩大红军的队伍，杨道明就穿着草鞋走遍兴国的角角落落，做群众们的工作，一趟下来，草鞋穿坏了好几双。

在他的努力下，小小一个兴国县竟有6000多人参加红军。兴国成为中央革命根据地中有名的“模范县”。

时任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主席的毛泽东亲切接见了杨道明，他紧紧握住杨道明的手，连声夸赞他是一个实干家。

当毛泽东细看之后，发现眼前这个年轻有为的干部，就是当年冲在誓师大会队伍最前面的那个青年时，不禁爽朗地开怀大笑，对杨道明又多了一分欣赏。

1934年8月，面对国民党军围剿的严峻局势，为加强闽赣地区防务，工作成绩突出的杨道明被调到闽赣省任省苏维埃政府主席。这一年，他只有25岁。

二、困难重重

到了闽赣省苏维埃政府主席任上，杨道明才深感这份工作的棘手。说是省政府主席，但是杨道明的手里，既没有地，也没有钱，更没有兵。

到任两个月之后的10月，红军主力就撤出了中央革命根据地，开始长征。

国民党军队逐步深入，省政府实控地区缩减到只有宁化、清流、归化三个县，就是这三个县，也如撕开皮肤下的伤口，没有任何防卫，完全暴露在空气之中。

杨道明这个省政府主席没有一分钱工资，遑论下属各机关的干部们，他只好发挥一贯善于理财的商才，指示炊事班每天买菜做饭的时候省下一二分钱来，到月末积少成多，作为干部们的零用。

这时的中央苏区，只剩下红十七团和红十八团两个团的军事力量，还不成建制，两个团加起来不满千人。

省军区司令员宋清泉、政治部主任彭祜、参谋长徐江汉三人在闽赣省盘踞较久，结成了小团体，把两个团的军权牢牢握在手里。杨道明在军事指挥上插不上话。

面对这种窘境，杨道明陷入过短暂的消沉。但是他在心里告诉自己，现在闽赣省处于随时可能受攻的危急时刻，应该放下个人恩怨，先把本职工作做好。

中共闽赣省委旧址

果然不出杨道明所料，1934年11月，国民党派出卢兴邦所部五十师近万人，兵锋直指闽赣省控制下的三县。

闽赣省委迅速作出反应，一面由杨道明带着省级机关和伤员向后方撤退，同时调集省内所有力量和敌人进行战略决战。

但是，这一壮士断腕的决策并未得到执行。宋清泉、彭祜、徐江汉三人以保存实力为名下令部队后撤，国民党军不费一兵一卒就占领清流，并威胁宁化。

闽赣省委只好临时变阵，所有人员离开宁化，向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的首都——瑞金进发。杨道明察觉出了宋清泉等三人的异样。

在赴瑞金途中，杨道明一行接到了中共中央新任命的闽赣省委书记钟循仁。

钟循仁和杨道明年纪相仿，都有一颗赤子之心，又都是兴国同乡，杨道明一时间有知己相逢之感。

钟循仁还带来了中央的命令，指示如果三县失守，闽赣省委可以在中央苏区及周围进行游击斗争。

于是部队调转枪头，但是却没有返回中央苏区，而是一头扎进了国统区的腹地闽中南地区。

原来，钟循仁虽然心地纯良，但是秉性懦弱，作为省委书记没有办法震慑、统御三人军事小组，反而被三人军事小组裹挟着做决定。

钟循仁

1935年5月，在国民党军队的围追堵截下，闽赣省委损失惨重，来到德化、仙游、永泰三县交界的紫山想稍作修整。

宋清泉、彭祜、徐江汉派人下山联系到仙游的国民党准备叛变，此事被杨道明发现。

杨道明深感事关重大，对三人进行了严肃批评后，和钟循仁商量，决定大家立刻向山顶转移。

为防止夜间部队哗变，省级机关特意在离部队驻地稍远的地方扎营。

谁知到了第二天清晨，醒来的闽赣省委干部们却发现部队已然开拨，并带着附近三县的国民党民团武装杀上山来。

经过惨烈战斗，不到50人的闽赣省委有20多人牺牲。三叛徒之一的彭祜为了报功，乍称钟循仁和杨道明都被他开枪打死。

但其实他们并没有死，钟循仁、杨道明等9名同志趁着夜色的掩护向永泰县方向突围。

在途中渡河时，被当地民团设置的岗哨发现，开枪击伤两人，他们把两名同志留在老乡家中休养，剩下7人继续突围。

走到半路，5名同志提出一个回到江西老家隐匿的办法。杨道明和钟循仁心想，他们二人级别很高，如果回乡还是很有可能会暴露，甚至祸及家族，只好与5人依依惜别。

三、遁入空门

此时的钟杨二人，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最好写照，由于担心国民党反动派的搜捕，他们不敢在一个固定地点待得太久，只好在永泰县境内各处流浪。

一日，经过一座古刹，听见天边传来遥遥渺渺的钟磬之声，杨道明忽然有所顿悟，自己的二哥不就是借“为僧”来逃避敌人的报复吗？不如先躲进寺庙，再做打算。

此寺住持妙智法师见他二人口音各别，又满脸英气，心底已猜中个七七八八。

他不想多生事端，恐怕危及全寺的僧众，又觉得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能见死不救，遂指示他们到不远的暗亭寺去找品香法师。

暗亭寺

品香法师热心政治、同情革命，曾经对中央苏区的建设提出过一些积极的意见，可见妙智此举颇有深意。

谁知到了暗亭寺，品香法师却不肯收留。杨道明、钟循仁长跪在山门外，苦苦哀求，法师动了慈悲之念，他二人才得以进入暗亭寺。

杨道明化名谢长生，法号磬扬。钟循仁化名黄家法，法号妙圆。

剃度仪式之时，因为担心寺里人多口杂，被人认出，杨道明和钟循仁像两个哑巴一样一言不发。

进入暗亭寺后，杨道明和钟循仁害怕身份暴露，除了每天必须的早晚课和三餐之外，并不走出禅房。

这引起了品香法师的怀疑，在品香法师的一再追问之下，杨道明和钟循仁无法继续沉默，只好将真相如实相告。

虽然遁入空门，但是杨道明和钟循仁心中的革命之火难以熄灭，他们迫切地希望和党组织联系上，重新回到革命的队伍中去。

但是由于永泰周边的斗争形势非常严峻，国民党特务常常入山搜寻藏匿的共产党员，杨道明和钟循仁不敢迈出寺门半步。

心都不静，如何与青灯古佛长伴？参禅的时候，往往坐上不到半个小时，就觉得焦躁难耐。至于经书更是如同西洋文字，艰涩难明。这段时间，杨道明和钟循仁是苦闷的。

当地党组织也从未放弃过寻找杨道明和钟循仁，他们坚信杨、钟绝没有在叛乱中被杀害。

1943年7月，两名地下党员深入国统区，至暗亭寺打探杨道明和钟循仁的消息。因为害怕暴露身份，二人对此行目的讳莫如深。

当时品香法师已经离开暗亭寺往泉州、厦门一带云游，钟循仁出外化缘，杨道明卧病在床，但他依然灵敏地感受到了这两个人的异样。

正当他准备晚上抱着病躯详细询问他们时，却被寺内师兄弟告知二人已经匆匆离去了，杨道明不禁叹了一口气。

1945年6月，永泰游击队在转战过程中击毙了民团武装的一名分队长。县警察局恼羞成怒，把大量无辜的人民群众都牵连入狱。

不知是哪个叛徒走漏风声，杨道明被怀疑干过红军，投入永泰监狱。他坚称自己名叫谢长生，出家之前只是一个务农的普通农民。

虽然警察局长找不出证据，但是“红军”带来的升官发财诱惑实在太大，杨道明在狱中一直被羁押了一年之久，直到1946年才在钟循仁和永泰佛教界众高僧营救下出狱。

经此一事，杨道明的心态大为转变，他在下院寺深山中闭关两年，每日以野菜果腹，山泉水止渴，潜心修佛，造诣大进。

尾声

出山之后，杨道明离开暗亭寺到长庆乡能仁寺住持。对于出入世之辩，钟、杨两位法师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态度。

钟循仁在看报纸时，发现了彭祜击毙他和杨道明的报道，因此他经常觉得对不起党和人民，把闽赣省消亡的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所以决心永远隐姓埋名。

磬扬法师也心怀愧疚，认为重新投入工作，或许可以稍稍弥补自己之前的过错。

解放后，杨道明曾向长庆区里请示，给他安排一个财务工作，可以发挥他的才能，为人民做一点贡献。

但是因为当时 “和尚岂能工作”的陈旧观念，磬扬法师的愿望落空了。

虽然出入世态度不同，但是钟、杨两位法师对国家和人民的爱却如出一辙。

他们作为各自寺庙的住持，亲自挽起裤腿，带领僧尼在山上开荒种地，很快实现了粮食的自给自足，每年还能上交一大批给国家。

又把信众布施的香火钱，除寺院日常使用开支之外，全部用来给附近村庄修桥造路。

暗亭寺和能仁寺，在钟循仁和杨道明的治下，成为永泰县有名的“模范寺院”。

在建国后的特殊时期，道行高深的磬扬法师被红卫兵揪出能仁寺，戴上写有“牛鬼蛇神”的帽子在大会上公开批判。

磬扬师持戒三十余年，遭此大劫心灰意冷，觉得连禅林也不再清净，真不知何处可去，动了和家人联系之念。

在同乡的帮助下，杨道明得知自己的女儿杨德招在家乡生活，所以和女儿通上了信。

杨道明全家福

但是钟循仁却始终没有和家人联系。1981年，钟循仁在暗亭寺病重去世。临终之前，他特地请来杨道明，再三叮嘱他一定要保守秘密，不要暴露身份。

因为狱中受到的残酷折磨，杨道明患过肺病，后经中草药调理和锻炼逐渐好转。钟循仁圆寂之后，失去了唯一知心的密友，杨道明心情抑郁，身体每况愈下。

1988年，他自感时日无多，如果不将钟循仁的故事说出，这段历史就将跟着他永远地到塔林中去，于是找到了永泰县党史办。

1999年，杨道明在能仁寺中圆寂，永泰县的百姓感念他平日的功德，都自发地来寺中纪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