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蜂公主

〔法〕阿纳托尔·法朗士 著

姓名阿纳托尔·法朗士（1844—1924）

国籍法国

得奖时间1921年

代表作《金色诗篇》《波纳尔之罪》等

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表彰他杰出的文学成就，其特点是高贵的风格、深刻的人文关怀、优雅和真正的高卢气质。

01 故事发生的地方

今天被大海覆盖的地方，过去曾是克拉瑞德公爵的领地。那里的村庄和城堡已经杳无踪迹，但是据说在天气晴朗的时候，从一里地之外望过去，还能看见一棵棵粗壮的大树立在水底。海边有一个地方，现在是海关，但是名字依然叫作裁缝铺。这很可能是为了纪念我们故事里提到的一个裁缝师傅——让。大海年复一年地侵蚀着海岸线，很快就会淹没这个名字如此怪异的地方。

这些变化都是事物的自然规律。随着时间的流逝，山峰渐渐变得平坦，海底却渐渐上升，给曾经被云朵和冰雪覆盖的地方送来了贝壳和珊瑚。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陆地和海洋的形状一刻不停地变幻着，只有人们和大地的记忆能够穿越时光，把早已不复存在的东西展现给我们。

我要讲的关于克拉瑞德的故事，就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开始吧：

白色庄园的伯爵夫人戴上边缘镶着珍珠的黑色兜帽，遮住了一头金发……

等一下，在继续讲下去之前，我要请求那些严肃的人一个字都不要读。这个故事不是写给他们看的，也不是写给那些一本正经的人，他们瞧不起琐碎的事情，总希望获得教导。我只敢把这个故事讲给那些喜欢玩乐的人，他们有着年轻而快活的灵魂。只有满足于纯真的快乐的人，才能从头到尾读完我的故事。我请求这些人，如果他们有孩子的话，请把我的蜜蜂公主介绍给孩子们。我希望这个故事能让小朋友们感到快乐，但说实话，我不敢奢望。这个故事对他们来说太肤浅了，只有过去的孩子们才会喜欢。我的邻居家有一个可爱的小姑娘，九岁。有一天，我看到了她的书架，那上面有许多关于微生物和动物学的书，还有不少科学故事。我翻开一本科学故事书，读到了这样一段话：“乌贼是一种头足纲软体动物。它的身体中有一块疏松多孔的内壳，主要由碳酸钙构成。”小姑娘觉得这本书很有意思。我请求她，如果不想让我羞愧而死的话，就不要读蜜蜂公主的故事。

02 白玫瑰的预言

白色庄园的伯爵夫人戴上边缘镶着珍珠的黑色兜帽，遮住了一头金发，又系上一条腰带，走进了祈祷室。她的丈夫在跟爱尔兰的一个巨人决斗时死了，她每天都要为他的灵魂祈祷。

这天，她看见祷告椅上有一朵白玫瑰，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她的眼神黯了下去，无助地仰起头，双手绞在一起。她知道，当白色庄园的伯爵夫人快要死去的时候，就会在祷告椅上看到一朵白玫瑰。

在短暂的时光里，她结了婚，做了妈妈，又成了寡妇，但现在她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想到这里，她来到儿子乔治的卧室。乔治在女仆的照顾下睡着了，他只有三岁，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了迷人的阴影，嘴唇如同花瓣一般柔嫩。看到孩子这么小、这么可爱，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的好孩子，”她用沙哑的声音说，“我的小乖乖，你再也不会记得我了。你温柔的眼睛再也看不到我的面容。为了做一个真正的母亲，我用乳汁哺育了你；为了更好地爱你，我拒绝了许多尊贵骑士的爱情。”

说着，她取下一个肖像盒吻了吻，挂在儿子的脖子上。那里面是她的画像和一束头发。一滴泪从她眼中流下来，落在儿子的面颊上。孩子惊醒了，在摇篮里动来动去，用小手揉着眼睛。伯爵夫人扭过头去，跑出了房间。她眼里的生命之光就要熄灭了，怎么能直视孩子那双可爱的眼睛里，生命刚刚开始的光芒？

她给一匹马装上马鞍，在马夫弗朗科的陪伴下，前往克拉瑞德城堡。

克拉瑞德的公爵夫人拥抱了白色庄园的伯爵夫人。

“亲爱的朋友，是什么风把你吹来啦？”

“是一阵不幸的风啊。朋友，听我说。我们结婚的时间只相差几年，又因为相似的原因双双做了寡妇。在这个信奉骑士精神的时代，最好的骑士总是最先牺牲，要想活得长，那就只能出家了。你当上母亲的时候，我的孩子已经两岁了。你的女儿蜜蜂如同阳光般明媚，我的儿子乔治也不差。你我相亲相爱，情同姐妹。然而，今天我在祷告椅上见到了一朵白玫瑰。我快死了，我要将儿子托付给你。”

公爵夫人当然知道白玫瑰对于白色庄园的女主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哭了起来，答应把乔治和蜜蜂当成兄妹来抚养，绝不厚此薄彼，不让哪个孩子吃亏。

两个女人手挽着手走向摇篮。在像天空一样蓝的纱帘下面，蜜蜂正在睡觉，她闭着眼睛，小手动来动去。当她张开手的时候，袖子里就射出五道细细的玫瑰色光芒。

“乔治会保护她的。”乔治的母亲说。

“她也会爱乔治的。”蜜蜂的母亲回答道。

“她会爱乔治的。”一个细小清脆的声音跟着说。公爵夫人认出来了，那是个小精灵，一直住在壁炉的某块石头下面。

白色庄园的伯爵夫人回到城堡，把珠宝首饰分给女仆们，涂上香膏，穿上最漂亮的衣服，准备体面地迎接最后的时刻。她躺在床上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

03 友谊的萌芽

一般人往往心地善良却不够美丽，或者样貌美丽却不够善良，但克拉瑞德的公爵夫人又善良又美丽。她有多美呢？王子们只是见了她的画像，就要向她求婚。但是，对于所有的求婚者，她都答复说：

“我只能有一个丈夫，因为我只有一个灵魂。”

尽管如此，为了避免让周围的人感到压抑，在服丧五年之后她就摘下了长长的面纱，脱掉了黑色的袍子，好让大家都能在她面前尽情欢笑。她的丈夫生前统治着一片辽阔的土地，有长满欧石楠的荒原，还有湖泊和高山。湖里有渔夫在捕鱼，有些鱼还具有魔力；山峰高得吓人，下面藏着小矮人的地下王国。

克拉瑞德公爵夫人在一个老修士的帮助下统治着这片土地。这位修士是从君士坦丁堡逃到这里来的，他见过了太多的战争，对人的智慧没什么信心。他把自己关在一座塔楼里，与鸟儿和书本为伴。作为顾问，他在工作中遵守着两条准则。他的规矩是：“永不重新采用已经废止的法律；为了避免叛乱，要服从人民的意愿，但是要尽可能拖延，因为一项改革落实后，公众就会要求下一项，改革太快或者太慢都会导致政权被推翻。”

公爵夫人让修士全权负责，因为她自己完全不懂政治。她富有同情心，虽然没法对所有人都同样尊敬，但是对那些不幸变坏的人却仍然心怀怜悯。她尽一切能力帮助不幸的人，常去看望病人，安慰寡妇，照顾可怜的孤儿。

她用一种迷人的智慧养育着女儿蜜蜂。她教育孩子乐于行善，只要是为了帮助别人，孩子的任何要求她都会予以满足。

这个出色的女人恪守着对可怜的白色庄园的伯爵夫人许下的承诺。她成了乔治的母亲，像养育蜜蜂一样养育乔治。两个孩子一起长大，乔治很喜欢蜜蜂，只是觉得她年纪太小了。当他们还很小的时候，有一天，乔治靠近蜜蜂，对她说：

“你要和我一起玩吗？”

“我很乐意！”蜜蜂回答说。

“我们用泥巴做馅饼吧。”乔治说。

说干就干。但是，蜜蜂做不好馅饼，乔治就用小铲子打了她的手。蜜蜂大声哭了起来。马夫弗朗科正在花园里散步，他对小主人说：

“少爷，欺负小姐可不像白色庄园的伯爵做的事情。”

乔治很想拿小铲子打马夫，但他实在办不到，只好退而求其次，把鼻子抵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号啕大哭起来。

这时候，蜜蜂正忙着用拳头揉眼睛，好挤出更多的眼泪。她伤心极了，也把鼻子抵在旁边另一棵树的树干上，揉来揉去。当夜幕笼罩大地的时候，蜜蜂和乔治还各自站在大树面前哭着。克拉瑞德的公爵夫人只好一手牵着女儿，另一手牵着乔治，把他们带回了城堡。两个孩子眼睛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泪水在小脸上闪闪发亮，还不停啜泣着，真令人心疼。他们饱饱地吃了一顿晚饭，然后上床睡觉。但蜡烛熄灭之后，他们又溜下床，就像两个小小的精灵。他们穿着睡衣打闹，互相拥抱，大声欢笑。

克拉瑞德的蜜蜂和白色庄园的乔治，就这样相亲相爱着。

04 乔治的启蒙教育

在克拉瑞德城堡里，乔治和蜜蜂一起长大。出于友爱，他把蜜蜂叫作妹妹，即使他知道她并不是。

乔治有许多老师，他们教他几乎所有的技艺，比如剑术、马术、游泳、体操、舞蹈、狩猎、驯鹰、网球，等等。他甚至还有一位书法老师。那是个老牧师，表面上举止谦和，内心却十分骄傲。他教给乔治许多种字体，那些字体越是漂亮，读起来就越是费劲。乔治在这个老牧师的课上得不到多少乐趣，也学不到什么东西。另一个修士的课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教的是日常用语的语法。乔治不明白，既然每个人自然就学会了说话，又将其称为母语，为什么还要花时间去学。

只有和马夫弗朗科在一起的时候，乔治才感到快乐。弗朗科游历过许多地方，知道世界各地人们的风俗习惯和动物的行为。他能说出所有国家的样子，还会编小曲儿，尽管他不知道怎么写下来。在乔治所有的老师中，只有弗朗科能让他学到东西，因为只有弗朗科真心爱护乔治。老师只有带着爱去上课才能讲得好。但那两位戴眼镜的先生，书法老师和语法老师，尽管他们彼此憎恨，但是对老马夫弗朗科共同的恨意让他们联合起来，指责弗朗科酗酒。

弗朗科确实经常光顾锡镴锅^[1]小酒馆，而且去得未免太勤了些。在那里，他能暂时忘记痛苦，写写歌。他当然是有错的。

荷马写的歌词要比弗朗科强多了，而且荷马喝的不过是泉水。至于痛苦，每个人都有，但能让人忘记它的不是酒，而是我们给予他人的幸福。弗朗科在马厩里工作了一辈子，忠心耿耿，劳苦功高。书法老师和语法老师应该帮他掩盖他的小缺点，而不是添油加醋，到公爵夫人面前打小报告。

书法老师说：“公爵夫人，弗朗科是个酒鬼。每次他从锡镴锅小酒馆回来的时候，都能在路上走出一个又一个‘之’字。不过，那也是唯一一个他会写的字啦，因为那酒鬼很笨。”

语法老师帮腔说：“公爵夫人，弗朗科发酒疯的时候还唱歌哪。那些歌都不成章法，也不属于任何体裁。他甚至不管押韵。”

公爵夫人生来就讨厌老学究和爱打小报告的人。她做了我们每个人都会做的事：起初她不听他们的话，然而他们没完没了地向她报告，她也就渐渐相信了，决定赶走弗朗科。尽管如此，为了让他体面地被流放，她决定派弗朗科到罗马去。从克拉瑞德城堡到罗马，一路上有不少音乐家喜欢光顾的小酒馆，因此对于马夫弗朗科来说，这趟旅程就变得更长了。

在接下来的故事里，我们会看到公爵夫人很快就后悔赶走了两个孩子最可靠的保护人。

05 公爵夫人带着蜜蜂和乔治去见隐士

这是复活节过后的第一个星期天。这天早上，公爵夫人骑着她那匹栗色的马出门了。她左边是白色庄园的乔治，骑着一匹黑马，额头上有一点白星；右边是蜜蜂，骑着一匹鹿皮棕色马^[2]，配着粉红色的缰绳。他们要去隐士那儿听他做弥撒。一些士兵手持长矛护送他们，人们纷纷挤在道路两旁，争相目睹他们的风采。这三人确实气度不凡。公爵夫人戴着缀有银色花朵的面纱，斗篷高高飘起，展示出一种迷人的威严；她发间点缀的珍珠发出柔和的光芒，跟她美丽的脸庞和高贵的灵魂相得益彰。在她身边，乔治的头发随风飘扬，眼睛闪闪发光，气色好极了。蜜蜂在另一边骑着马，脸庞柔和又纯净，十分悦目。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浓密的金发：发带上装饰了三朵金花，金发从肩上倾泻而下，就像一袭闪闪发光的斗篷，展示着她的青春美貌。人们见了她，纷纷称赞：“多漂亮的小姑娘！”

老裁缝让人把小儿子皮埃尔抱起来，把蜜蜂指给他看。皮埃尔询问那到底是真人还是蜡像。小皮埃尔的脸颊被风吹得红通通的，穿着自家做的灰褐色衣裳，背后的带子系成乡村里流行的样式。他怎么也不相信，这个长得那么白皙、那么可爱的女孩儿，竟然是和他一样的普通人。

公爵夫人亲切地接受了大家的致意，两个孩子却显得得意扬扬。乔治的脸上泛起了红晕，蜜蜂微笑着。因此，公爵夫人对他们说：

“这些善良的人热情地向我们问好。乔治，你怎么想？蜜蜂，你怎么想？”

蜜蜂说：“他们很乖。”

乔治跟着说：“那是他们的责任。”

公爵夫人问：“为什么说那是他们的责任？”见两个孩子不回答，她继续说：

“我告诉你们吧。三百多年来，一代又一代的克拉瑞德公爵拿着长矛，保护着这些穷苦的人，让他们能够在自己的田地里耕作、收割。三百多年来，克拉瑞德的每一个公爵夫人都会帮助穷人纺羊毛，探访病人，把新生儿抱到洗礼池跟前。所以，他们才会向我们问好，我的孩子们。”

乔治心想：“我们要保护劳动者。”

蜜蜂心想：“我们要帮穷人纺羊毛。”

他们闲聊着，走过鲜花盛开的草原。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座蓝色的山峰。乔治伸出手，指着东边问：

“看那儿，那不是一面巨大的钢盾牌吗？”

“也许是一个银别针，像月亮那么大。”蜜蜂说。

公爵夫人回答说：“孩子们，那不是什么盾牌，也不是什么银别针。那是一个湖，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远远看去，湖面就好像一面镜子，但它实际上有着数不清的波纹。湖的边沿看起来好像很整齐，就像打磨过的金属一样，但那儿生长着芦苇，有着羽毛一般的穗子；还有鸢尾花，它的样子就好像一个人从利剑的缝隙中往外看。每天早上，白色的雾气从湖上升起，在正午的阳光下如同铠甲一样闪闪发光。但是，绝对不能靠近湖边，那里住着水妖，会把路过的人拖进她们的水晶宫里去。”

这时候，他们听见了隐士那边传来的钟声。

“下来吧，我们走到礼拜堂那儿去。东方三王去拜见圣母子的时候可没有骑着大象或者骆驼。”公爵夫人说。

他们听着隐士的弥撒。跪在公爵夫人旁边的是一个满脸皱纹、衣衫褴褛的老太太。离开教堂的时候，公爵夫人把圣水递给她，说：

“拿着吧，老妈妈。”

乔治大感惊讶。

公爵夫人说：“应该对他们表示尊敬，你难道不知道吗？当你接受洗礼的时候，抱着你的不仅有黑石庄园的公爵，还有一个这样的乞丐。你的小妹妹蜜蜂也有一位贫穷的教父。”

老太太仿佛看穿了乔治的心思，朝他俯下身去，微笑着说：

“英俊的小王子，我祝福你，愿你征服的国土和我失去的一样多。我曾是珍珠岛和黄金山的女王，我的桌上每天都有十四种不同的鱼，还有一个黑奴专门为我提着裙摆。”

公爵夫人问道：“老婆婆，您究竟遭遇了什么样的不幸，才失去了那些岛屿和山脉？”

“我惹怒了小矮人们，于是他们把我带到了远离国土的地方。”

“小矮人真的那么厉害吗？”乔治问。

老太太回答说：“小矮人生活在地下，他们知道石头的魔力，懂得锻造金属，还知道怎么找到泉水。”

公爵夫人又问：“那您怎么会惹他们生气了呢？”

老太太说：“十二月的一个晚上，有个小矮人到我家来，想借用城堡里的厨房做顿饭。我的厨房比礼拜堂还要大，里面有汤锅、煎锅、带柄砂锅、大肚砂锅、陶制茶壶、面包炉、烤架、炒锅、烤盘、烤炉、蒸鱼盘、大碗、糕点模具、铜水壶，还有用金子、银子或者有花纹的木头做的有盖高脚杯，更别说那精美的铁制旋转烤肉架、铁钩上挂的乌黑发亮的铸铁锅。小矮人说他一定不会把我的东西搞丢或者弄坏。尽管如此，我还是拒绝了他的要求，他离开的时候嘴里嘟囔着，好像在威胁我。第三天晚上，正是圣诞节，那个小矮人来到我睡觉的房间，还带来了无数的同伴。他们把我从床上拖起来，我还穿着睡衣，就被他们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们说：‘看看，看看！我们小矮人勤劳善良，懂得炼金和挖泉水，而富人却不愿意和我们分享财富，这就是对他们的惩罚。’然后就把我丢在那里。”

没牙的老太太说完这番话，公爵夫人安慰她，又给了她一点钱，然后和两个孩子踏上了回家的路。

06 他们在克拉瑞德城堡的塔楼上看到了什么

在那次之后不久，有一天，蜜蜂和乔治趁着别人不注意，爬上了克拉瑞德城堡中央的塔楼。到了塔楼的平台上，他们高兴地拍手大笑。

他们俯视着连绵的山坡。山坡被田野划分成一个个黄色或绿色的小方格，远处的森林和山峦变成了青色，消失在地平线上。

乔治喊道：“妹妹，妹妹，快看这大地呀！”

蜜蜂说：“它可真大。”

乔治说：“老师们告诉我，大地很大，但就像女管家吉尔特鲁德说过的那样，要亲眼看到才会相信。”

他们在平台上绕了一圈。

蜜蜂大声说：“哥哥，我发现了一件奇妙的事情！我们的城堡就在大地的中央，而我们在塔楼上，塔楼又在城堡的中央，所以我们就在世界的正中央啦！哈哈哈！”

确实，孩子们看到的地平线围成了一个圆，塔楼就在圆的中心。

乔治跟着说：“我们在世界的正中央啦！哈哈哈！”

随后，他们开始幻想。

蜜蜂说：“世界那么大，这真是太糟糕了。我们可能会迷路，还会和朋友分开。”

乔治耸了耸肩膀，说：“世界那么大，这真是太好了！我们可以去探险呀。蜜蜂，等我长大了，我要去征服世界尽头的那些山峰。那里是月亮升起的地方，我路过的时候就会抓住月亮，然后把它送给你，我的蜜蜂。”

“好呀！你把月亮送给我，我就把它戴在头上。”蜜蜂说。

他们开始寻找那些熟悉的地方，就像看地图一样。

“我认得那些地方，”蜜蜂说（其实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猜不出，山上那些方方正正的小石头是什么？”

乔治回答：“那是房子呀！妹妹，你不认得克拉瑞德公爵的领地吗？那可是个大城市，有三条大路，其中一条还能跑马车。上星期，我们就从那条路上走过。你想起来了吗？”

“那条弯弯曲曲的小溪又是什么？”

“是河，你看那儿，就是那座古老的石桥。”

“是我们抓龙虾的那座桥吗？”

“是的，有个桥洞里还有座雕像，那个特别的女人。我们在这里看不到，因为它太小了。”

“我想起来了。”

蜜蜂出神地盯着地平线。

“哥哥，哥哥，你看到那些蓝色的山旁边闪闪发光的东西了吗？是那个湖！”

“是那个湖啊！”

他们想起公爵夫人说过，那一带危险又美丽，还有水妖的城堡。

蜜蜂说：“我们到那儿去吧！”

这个提议让乔治大吃一惊，他大声说：

“公爵夫人不让我们自己出门，而且这湖离得那么远，我们怎么去？”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但你应该知道的，你是男孩，而且还有个语法老师。”

乔治受了刺激，回答说就算世界上每一条路都不认识也能成为男子汉。蜜蜂脸涨得通红，连耳朵都变红了，她用干巴巴的声音轻蔑地说：

“我又没有发誓说要征服那些蓝色的山峰，要摘下天上的月亮。我不知道去湖边的路，但是我肯定能找到！”

“哈！哈！哈！”乔治大笑起来。

“这位先生，您笑起来就像个傻瓜。”

“傻瓜才不会笑，也不会哭。”

“如果傻瓜会笑，笑起来肯定跟您一个样。我要自己到湖边去。我要去看看住着水妖的美丽的湖，到时候您就待在家里，像个小姑娘一样。我把针线盒和布娃娃留给您。您要好好保管它们，乔治，您要好好保管它们哟。”

乔治自尊心很强，蜜蜂这番话让他感觉受了羞辱。他深深埋下头去，低声说：

“好吧！我们到湖边去！”

07 蜜蜂和乔治去湖边了

第二天，吃过午饭之后，公爵夫人回房间去了。乔治赶紧拉住蜜蜂的手，对她说：

“走吧！”

“去哪儿？”

“嘘！”

他们跑下楼梯，穿过走廊。经过通往外面的暗道时，蜜蜂再次询问他们这是要去哪里。

“到湖边去！”乔治坚定地说。

蜜蜂张大了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不经大人同意就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而且她还穿着缎子鞋呢！就凭这双鞋子，他们能走到湖边吗？

“我们必须到湖边去，不需要什么理由。”

这就是乔治给蜜蜂的回答。她曾经欺负过他，现在轮到她大吃一惊了。这一次，是乔治一脸的瞧不起，让她回去找她的布娃娃。女孩子们总是提议去冒险，但真要出发时她们就退缩了。真是个坏毛病！那就让她留下来，自己去好了！

蜜蜂拉着乔治的胳膊，被他一把推开。她又抱着哥哥的脖子，抽泣着说：

“哥哥！我会和你一起去的！”

见到蜜蜂苦苦求情，乔治心软了：

“来吧！但是我们不从城里走，那样会被人看见的。最好沿着城墙根走，在路口那儿上大路。”

他们手牵着手出发了。乔治继续说着他的计划：

“我们沿着上次去隐士那儿的路走，半路上就能看见那个湖，就像上次一样。然后，我们穿过田野，走蜜蜂走过的路。”

“蜜蜂走过的路”是一句乡下人常用的俏皮话，用来形容直线。但两个孩子都笑了起来，因为这里刚好提到了蜜蜂的名字。

蜜蜂一边走，一边采着田埂上的花。她摘下锦葵、毛蕊花、紫菀和菊花，把它们扎成一束握在手上，可惜这些花很快就枯萎了。当他们走过那座老石桥的时候，花束已经不成样子。蜜蜂不知拿它怎么办，想把它扔进水里，让它恢复生机，但她更愿意把花送给“特别的女人”。

她恳求乔治把她举起来，好让她把这束野花放在旧石像交叉的手中。

走出一段路后，蜜蜂回过头去，看见石像的肩上站着一只白鸽。

又走了一段路，蜜蜂说：

“我渴了。”

“我也是，”乔治说，“但我们已经离河很远了，而且我也没看见什么小溪或者泉水。”

“太阳火辣辣的，水一定都被它喝干了。我们该怎么办呢？”

他们正在唉声叹气，忽然看见前方走来一个农妇，手里挎着一篮水果。

“是樱桃！”乔治喊道，“可惜我没带钱，没法买樱桃吃。”

“我带了钱！”蜜蜂高兴地说。

她从口袋里拿出钱袋，里面装着五枚金币。她问农妇：

“阿姨，您能卖给我一些樱桃，装满我的裙子吗？”

说着，她双手提起裙角，农妇往裙子上放了两三把樱桃。蜜蜂一手提着裙子，另一手掏出一枚金币递给农妇，问：

“这些钱够不够？”

狡猾的农妇知道，这枚金币不光能买到整整一篮的樱桃，哪怕买下那些樱桃树甚至整个果园都不在话下。她回答说：

“哪怕不收钱，我都非常乐意为您效劳，我的小公主！”

蜜蜂说：“那么，请往我哥哥的帽子里放一些樱桃吧，我再给您一枚金币。”

这笔买卖做成了。农妇继续往前走，心里盘算着要把那两枚金币藏在哪双羊毛袜子里，或者哪个垫子下面。两个孩子也继续上路，边走边吃着樱桃，把樱桃核扔得到处都是。乔治找出那些成对长在一起的樱桃，送给蜜蜂当耳坠。看到那美丽的果实在蜜蜂的脸颊边摇晃着，如同石榴石一般，他开心地笑了。

一块小石头打断了他们愉快的旅途。那石头不知怎么钻进了蜜蜂的鞋子里，害得她走路一拐一拐的，每走一步，金色的发卷就在脸颊边晃动。她只好来到路边坐下。哥哥乔治跪下来，脱下她的缎子鞋晃了晃，一颗白色的小石头掉了出来。

蜜蜂看着自己的脚，说：

“哥哥，下次到湖边去的时候，我们得穿上靴子。”

天色还是亮堂堂的，但是太阳已经开始下沉了。微风吹拂着他们的脸颊和脖颈，让两个小小旅行家精神一振，也加快了步伐。为了走得更快，他们手拉着手唱起了歌。看见两人的影子连在一起，欢快地跳动着，孩子们笑了起来。他们唱着：

玛丽安要去磨坊，
带着麦子去磨面，
骑上她的小毛驴，
我亲爱的玛丽安！
她的驴子叫马丁，
驮着姑娘去磨坊……

蜜蜂忽然停下来，喊道：

“我的鞋子掉了！我的缎子鞋！”

果然，缎子鞋上的丝绸带子松开了，鞋子掉在路中间，上面满是灰尘。

蜜蜂回头望去，见到克拉瑞德城堡已经被笼罩在远处的雾霭中，忽然感到心头一紧，眼中顿时充满了泪水。她说：

“我们会被狼吃掉的！然后妈妈就再也见不到我们了，她会伤心死的。”

乔治给蜜蜂穿上鞋子，说：

“当城堡里敲钟准备吃晚饭的时候，我们应该已经回到家了。继续走吧！”

磨坊主人见了她，

停下活计对她说：

拴好你的小毛驴，

我亲爱的玛丽安！

拴好你的小毛驴，

它驮着你来磨坊……

“湖！蜜蜂，看呀！那个湖！湖！湖！”

“是呀，乔治！那个湖！”

乔治欢呼着，把帽子抛向空中。蜜蜂比较矜持，不愿意把帽子摘下来，于是脱下已经松动的鞋子，举过头顶，欢快地摇晃着。大湖就在那里，在山谷的尽头闪着银色的波光，四周山坡上开满了鲜花。湖水平静又纯净，湖边的水草泛着绿色的波纹，和周围的草坪连为一体。但是，两个孩子怎么都找不到穿过树林通向湖边的路。

就在找路的时候，他们的小腿被鹅咬了几下。赶鹅的是个小姑娘，披着绵羊皮做的衣裳，手里拿着一根长棍子。乔治问她叫什么名字。

“我叫吉尔伯特。”

“好吧，吉尔伯特，你知道怎么到湖边去吗？”

“我们从来不到湖边去。”

“为什么？”

“呃，因为……”

“如果有人要到湖边去，该怎么走呢？”

“也许能找到一条路，沿着路往前走就是了。”

乔治不知说什么好。他转向蜜蜂，说：

“走吧，我们肯定能在林子里找到一条路的。”

“我们还能在林子里采榛子吃，我饿了，”蜜蜂说，“下次到湖边来，我们得带个箱子，装上满满一箱好吃的。”

乔治说：“妹妹，就按你说的办吧。我觉得马夫弗朗科做得对，他出发去罗马的时候带了个火腿，那样就不会挨饿；他还带了一大瓶酒，那样就不会口渴。不过，我们还是走快一点吧，虽然我不知道现在几点，但我觉得天好像快黑了。”

蜜蜂说：“牧羊人看一看太阳就能知道时间，但我又不是牧羊人。我记得出发的时候，太阳在我们头顶上，但现在它好像已经落到城市和克拉瑞德城堡后面，躲得远远的了。它每天都这样吗？这说明了什么呢？”

他们仔细瞧着太阳，这时候路上腾起了一股烟云。远处，一些骑士正骑着马全速赶来，手里的武器明晃晃的。两个孩子害怕极了，连忙躲进灌木丛中。他们心想，那可能是强盗，说不定还是吃人的妖怪呢！然而，他们实际上是克拉瑞德公爵夫人派来找这两个小探险家的人。

小探险家们在灌木丛里发现了一条小路。那条路一定不是为情侣们准备的，因为它太窄了，没法让两个人手拉手并肩走过，就像约会时那样。那上面也没有任何人类的脚印，只有一些被无数分叉的小脚丫踩出来的凹痕。

“这是小妖精的脚印。”蜜蜂说。

“也可能是母鹿的脚印。”乔治说。

他们怎么也猜不出那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沿着这条小路往前走，走下一道缓坡，就来到了湖边。湖水出现在两个孩子面前，宁静又美丽。柳树柔软的枝条低垂着，成片的芦苇在水中摇曳，利剑般的叶子和羽毛般的花穗轻轻抖动，远看就像一座不停晃动的岛屿。芦苇丛周围，睡莲舒展着宽宽的心形叶子，开着洁白的花朵。花朵上方蜻蜓转来转去，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它们身上披着祖母绿或蓝宝石的铠甲，翅膀是火焰般的红色。

两个孩子高兴地把走得火辣辣的小脚丫踩在湖边湿漉漉的卵石上。石滩上生长着茂盛的杉叶藻和有着长穗子的香蒲。在他们周围，菖蒲散发出阵阵清香，车前草给平静的湖面镶上了一圈花边，柳叶菜开着星星点点的紫色小花。

08 乔治靠近水妖居住的湖，受到了惩罚

蜜蜂朝着沙滩上的两丛柳树中间走去，在她面前，一个小精灵扑通跳进水里，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那是只绿色的小青蛙，有着白色的肚皮。周围一片寂静。微风轻拂着澄澈的湖水，每一道波纹都如同一个优雅的微笑。

“这个湖真美，”蜜蜂说，“但我的鞋子裂开了，脚也流血了，而且我饿得不行。我多想待在城堡里啊！”

“妹妹，”乔治说，“到草地上坐下来吧。我去找些叶子把你的脚包起来，让它们凉快凉快，然后我再去弄点吃的。我看到山坡上长着一些熟透的黑莓，就在大路旁边。我要去摘下最大最甜的黑莓，装在帽子里带给你。把你的手帕给我吧，我要用它来包草莓，它们就在近处，在小路旁边的树荫下。我还会在口袋里装满榛子带回来。”

在湖边的一棵柳树下，乔治用苔藓给蜜蜂铺了一张小床，然后离开了。

蜜蜂在这张苔藓床上仰面躺下，双手握在胸前，看着黄昏的天空中闪动不已的星星。慢慢地，她的眼皮开始打架，蒙眬中仿佛看见一个小矮人骑着乌鸦飞了过来。那并不是幻觉。小矮人拉动缰绳，停下来俯视着小女孩，目光停留在她圆圆的大眼睛上。随后，他两腿一夹，驾着乌鸦飞走了。蜜蜂困惑地看着这一切，睡着了。

乔治回来的时候，蜜蜂睡得正香。他把采到的果子放在蜜蜂身边，然后走到湖边坐下，等她醒来。草叶编织的冠冕下，湖水沉沉地睡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笼罩在湖面上。忽然间，月亮就爬上了树梢，给水波镶上了银边。

乔治发现，水面的波光并不是反射的月光，而是蓝色的火焰，在湖面上旋转着、荡漾着，就像在和水波跳舞一样。转眼间，火焰下面露出了几个女人洁白的额头。她们从波浪中走出来，水藻和贝壳做的花环装点着她们美丽的面庞，碧绿的长发披在肩上，胸前裹着轻纱，上面点缀着闪烁的珍珠。乔治认出来那是水妖，他想要逃跑，但几双雪白冰冷的手已经抓住了他。不管怎么挣扎，怎么呼喊，他还是被拖进水里，带到了一座用水晶和斑岩砌成的宫殿中。

09 蜜蜂被带到了矮人国

月亮升高了，粼粼波光把月影摇得支离破碎。蜜蜂还在沉睡。先前那个小矮人骑着乌鸦回来了，带着一大群同伴。他们个子很小很小，白色的胡须一直垂到膝盖，样子像个老头，身材却像个孩子。他们围着皮革做的围裙，腰带上挂着锤子，一看就知道是锻造金属的工人。他们走路的样子很奇怪，总是一蹦老高，还会翻跟头，身手十分矫健，这使他们看起来并不像人类，更像是精灵。然而，翻跟头的样子虽然十分顽皮，但他们却又风度翩翩，谁也说不出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生物。

这群小矮人团团围住了熟睡的蜜蜂。

“看呀！”个子最小的小矮人骑在乌鸦上，俯视着蜜蜂说，“看呀！我就说，湖边有位全世界最可爱的公主在睡觉，我没骗你们吧？现在你们看到了公主，还不赶紧感谢我？”

“谢谢你呀，鲍勃，”一个小矮人说，他看起来就像个上了年纪的诗人，“真的，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她的美丽。她的面庞比山间升起的朝霞还要红润，她的头发比我们锻造的金子还要闪耀。”

其他小矮人附和道：“皮克说得好！皮克说得妙！但我们该拿这可爱的小姑娘怎么办呢？”

老诗人皮克没有回答大家的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拿蜜蜂怎么办。

一个名叫胡格的小矮人提议说：

“我们得造个大笼子，把她关进去。”

另一个名叫迪格的小矮人强烈反对，他说笼子是用来关野兽的，然而眼前这位漂亮的小姑娘显然不是野兽。

但胡格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可能是因为他实在没有更好的点子。他含糊其词地说：

“就算她不是野兽，被笼子一关，也会变成野兽的。这时候，笼子就是有用的，甚至是非常必要的。”

这番话让其他小矮人很不高兴。一位名叫塔德的小矮人心性善良，他强烈批评了胡格，并提出应该把这个可爱的孩子送回父母身边去。他猜想，她的父母一定是有权势的领主。

好心肠的塔德的提议却遭到了反对，因为那不符合矮人国的传统。

塔德辩护说：“我们要维护的不是传统，而是正义！”

然而没有人听他的，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只有一个名叫保尔的小矮人，头脑简单但很正直，他发表了意见：

“我们应该先把这位小姐叫醒，因为她不会自己醒来。如果她要在这里过夜，明天眼皮就会肿起来，那样就不漂亮了。在湖边的林子里睡觉对健康非常不好。”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多数小矮人的支持，因为他们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皮克的样子就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诗人。他靠近小女孩，深深凝视着她。他觉得，哪怕这女孩睡得再沉，只要看上一眼，她就能醒来。但皮克高估了自己目光的力量，蜜蜂仍然沉睡着，双手握在胸前。

好心的塔德见状，上前轻轻拽着蜜蜂的袖子。蜜蜂睁开眼睛，支着身体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苔藓铺成的小床上，被小矮人团团包围，她还以为是在做梦呢。睡了一觉后，她已经把到湖边来的经历忘得一干二净。她使劲用手揉着眼睛，也许过一会儿就能看到清晨的阳光照进她那蓝色的房间里……但是，小矮人们还是没有消失，她不得不相信他们是真实存在的。她焦急地打量着他们，然后瞧见了森林，想起了前一天的事情，惊恐地哭了起来，喊着：

“乔治！乔治哥哥！”

小矮人们围在她身边，但是蜜蜂见了他们就害怕。她把脸埋进手里，抽泣着说：

“乔治！乔治！我的乔治哥哥在哪里？”

小矮人们没法回答，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乔治是谁。蜜蜂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嘴里不停地喊着妈妈和哥哥。

看到蜜蜂这副模样，保尔几乎也要哭起来了。但为了安慰她，他没话找话地说：

“别哭了，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把眼睛哭肿了就不好看啦。和我们说说你的故事吧，那一定很有意思，我们都会喜欢听的。”

蜜蜂根本不听他的，站起来想要逃跑，但她的脚肿了，又没穿鞋，疼得腿一软跪了下来，哭得更伤心了。塔德抓住手臂扶着她，保尔温柔地亲吻着她的手，她才敢看着他们，发现他们脸上都是怜悯的神色。她觉得这个叫皮克的小矮人看起来很有灵气，又心思单纯，其他的小矮人看起来也十分善良，于是她说：

“小家伙，你们长得那么丑，这真是一种遗憾。不过，如果你们能帮我找点儿吃的，我一定会喜欢你们。我肚子饿了。”

“鲍勃！去找些吃的来！”所有的小矮人一齐说。

鲍勃骑着乌鸦飞走了。不过，小矮人们都觉得受到了冒犯，这小女孩竟然说他们丑！胡格非常生气。皮克对自己说：“她不过是个孩子，看不见我眼中燃烧的天才之火；那火焰在我的眼中熊熊燃烧，让我的目光充满力量，富有魅力！”保尔心想：“既然这小姑娘觉得我们长得丑，我真后悔叫醒了她。”但是塔德微笑着说：

“小姐，如果你喜欢我们多一些，就不会觉得我们丑了。”

这时候，鲍勃驾着乌鸦飞回来了。他带着一个金盘子，里面有一只烤熟的松鸡、一块白面包和一瓶波尔多葡萄酒。他连翻了无数个跟头，来到蜜蜂跟前，把这些点心放在她的脚边。

蜜蜂吃着点心，说：

“小家伙，你们的点心真美味。我的名字叫蜜蜂，我们去找我哥哥，然后一起到克拉瑞德城堡去吧。妈妈一定在焦急地等着我们。”

好心的小矮人迪格努力向蜜蜂解释，她的脚受伤了没法走路；她的哥哥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走回家去；还有，这附近的猛兽都已经被杀光了，她的哥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最后，他补充说：

“要不我们做一个担架，铺上树叶和苔藓，让你躺在上面。我们抬着你上山，去见矮人国的国王，这是我们的习惯。”

所有的小矮人都鼓起掌来。蜜蜂盯着自己胀痛的脚，不说话了。知道周围的林子里没有猛兽，她放心了一些；至于其他的，她觉得还是相信小矮人的好意吧。

小矮人们马上开始动手做担架。一些小矮人挥动斧子，砍倒两棵幼小的冷杉，砍得乒乓作响。

胡格又想起了自己之前的提议，他说：

“要不我们别做担架了，做一个笼子吧？”

但是他遭到了大家的一致反对。塔德轻蔑地看着他，说：

“胡格，你真不像个小矮人，更像是人。不过，像你这种最凶恶的小矮人往往也是最笨的，这对我们的族群来说倒是件好事。”

说话间，担架已经做好了。小矮人们跳起来，在半空中把树枝折断，做成了担架的架子，然后用苔藓和树叶把它盖起来。他们扶着蜜蜂坐上去，大家一起使劲，把担架抬起来扛在肩上，朝着山里出发了。

10 洛克王热情接待克拉瑞德的蜜蜂

他们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路前行着，翻过长满树木的山坡。矮橡树的树荫里到处散落着花岗岩，上面寸草不生，只有风吹日晒的痕迹。远处，暗红色的山坡和发青的峡谷环绕着，一片荒凉的景象。

鲍勃骑着乌鸦，在前面开路，一行人走进了长满黑莓的峡谷。蜜蜂的一头金发披在肩上，看起来就像清晨山上升起的霞光，但她仍然不停呼唤着妈妈，还想要逃跑。她看到乱石间站着许多小矮人全都武装到牙齿，又困惑又害怕。

小矮人们手里拿着有纹章的弓箭或长矛，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他们穿着紧身皮衣，腰带上挂着长刀，看起来可怕极了。他们身边的地上躺着打回来的飞禽走兽。但是，如果只看脸的话，这些猎人却一点儿也不凶狠，反而显得和善又勇敢，就像林中的小矮人一样。这两种小矮人十分相似。

他们中间站着一个威严的小矮人，他耳朵上插着一根公鸡的羽毛，王冠镶满了大颗宝石。他披着斗篷，斗篷一侧露出了戴满金臂环的强壮手臂，腰带上挂着一个用象牙雕成、镶着银花纹的号角。他左手按在剑柄上，即使一动不动，也显得很有力量；右手举到眼睛上面，好看清亮处的蜜蜂。

林中小矮人们对他说：“洛克王，我们找到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孩，给您带来了。她叫蜜蜂。”

洛克王回答说：“做得好。她会按照这里的风俗习惯，和我们一起生活。”

他靠近蜜蜂，说：“欢迎你，蜜蜂。”

他的语气非常温柔，因为他已经对蜜蜂产生了好感。他踮起脚，亲吻了蜜蜂的手，向她保证绝不会伤害她，而且还会满足她所有的愿望。不管是项链、镜子，还是羊绒、中国的丝绸，她要什么就有什么。

蜜蜂回答说：“我想要一双鞋子。”

洛克王拔出宝剑，敲了敲挂在石墙上的一面铜锣。马上，有什么东西从岩洞深处钻了出来，在地上蹦来蹦去，就像皮球一样。它慢慢变大，变成了一个小矮人。他的脸简直和拜占庭帝国统帅贝利撒留的画像一模一样，但他身上围着皮围裙，说明不是将军，而是一个鞋匠。实际上，他是矮人国最好的鞋匠。

洛克王对他说：“特鲁，你去找最柔软的皮革、金线和银线织成的布匹，再向看管国库的士兵要一千颗最好的水域产的珍珠。用这些皮革、布和珍珠，为可爱的蜜蜂做一双鞋子。”

特鲁马上跪在蜜蜂的脚边，仔细量着尺寸。但是蜜蜂说：

“洛克王，你答应给我的这双漂亮鞋子，我现在就要。一拿到鞋子，我就要回克拉瑞德城堡找妈妈。”

洛克王回答说：“蜜蜂，你会拿到你的鞋子的。你可以穿着这双鞋子在山上散步，但是你不能回克拉瑞德。我们要告诉你一些关于大地的秘密，既然知道了这些秘密，你就再也不能离开我们的国土了。小矮人要比人类更高一等，能被我们收留是你的幸运。”

“不，那是我的不幸。洛克王，我只要一双农民穿的木鞋就好，让我回克拉瑞德吧！”

但洛克王只是坚定地摇了摇头。蜜蜂双手合十，温柔地请求说：

“洛克王，让我走吧，我会深深感激你的。”

“蜜蜂，到了那光明的地面上，你就会忘掉我的。”

“洛克王，我不会忘记你。我会像爱轻风一样爱你的。”

“那是谁？”

“那是我的小马，它是鹿皮棕色的，身上套着粉红色的缰绳，还会在我的手里吃东西。它很小的时候，马夫弗朗科每天早上都会把它牵到我的卧室里，让我抱抱它。现在弗朗科已经去了罗马，轻风也长大了，没法爬上楼梯了。”

洛克王笑了起来：

“蜜蜂，你愿意爱我比爱轻风多一些吗？”

“我很愿意。”

“我真高兴。”

“我很希望能这样，但我做不到。洛克王，我恨你，因为你不让我见妈妈和乔治。”

“乔治是谁？”

“乔治就是乔治，我很爱他。”

洛克王对蜜蜂的好感迅速增加，他已经开始考虑等她长大了就娶她，并借此让人类和矮人国和解。他担心乔治很快就会变成他的情敌，毁了他的计划。想到这里，他不由皱起眉头，低着头走开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蜜蜂见惹他生气了，轻轻拽了拽他的斗篷，悲伤又温柔地说：

“洛克王，为什么我们都要和对方过不去呢？”

洛克王回答道：“蜜蜂，错的是事物的自然规律。我不能把你送回到妈妈身边，亲爱的蜜蜂，但我会托梦告诉她你在哪里，让她放心。”

蜜蜂笑了起来，尽管脸上还挂着泪水。她说：“洛克王，你的主意真棒。我教你怎么做——你得每天晚上让妈妈梦见我，也让我每天晚上都能梦见妈妈。”

洛克王答应了，也确实做到了。每天晚上，蜜蜂都能梦见妈妈，公爵夫人也能梦见女儿，尽管这只能稍微缓解她们之间的思念之情。

11 矮人国里的奇异景象，还有他们送给蜜蜂的布娃娃

矮人国藏在地下深处，国土十分辽阔。尽管在下面很难看到天空，但也并非黑漆漆一片。阳光从一道道石缝间洒下来，穿过广场、街道、宫殿和房间。只有岩洞和少数几个房间藏在阴影里，其他地方都是一片光明，但照明的不是灯笼或火把，而是些星辰和流星，发出奇异又美丽的光芒，照亮了周围非凡的景象。整块的石头被雕琢成庞大的建筑，从花岗岩上开凿出的宫殿高得看不清屋顶。岩洞的穹顶之下笼罩着一层薄雾，一些小星星在薄雾后面闪烁着昏黄的光芒，比月亮还要暗一些。

矮人国里的城堡十分宏大，坚不可摧。这里还有圆形剧场，石头的阶梯围成了半圆，无论从哪儿望过去，视线都不会受到阻挡。宽大的井沿上凿出了楼梯，下面却深不见底。这些建筑看起来和居民们的身材很不相符，却很好地展示了他们非凡的聪明才智。

小矮人们披着插有蕨类叶子带风帽的斗篷，在这些建筑物间穿行，身手矫健。走在火山岩铺成的路上，他们常常一下子跳上两三级楼梯，蹦来蹦去的样子跟皮球似的。然而，他们看起来总是神色庄严，就像古代那些大人物的雕像。

大家都在忙自己的工作，没有人游手好闲。街道上到处是锤子敲打的声音，岩洞里回荡着机器刺耳的轰鸣。那些矿工、铁匠、金匠、珠宝匠、钻石匠，熟练地挥舞着锤子、钳子和锉刀，动作灵活，真是太神奇了。

不过，还有一片更安静的街区。在那儿，宏伟的雕像和不成形的石柱仿佛从石头里生长出来似的，就像来自远古的文物。这是一座外观粗犷的宫殿，有着低矮的门拱，它就是洛克王的王宫。正对面是蜜蜂的住所，或者说是蜜蜂的小屋，它只有一个房间。松木制成的家具散发着阵阵清香，墙壁上挂满了白纱。阳光从一道石缝照进来，在晴朗的晚上，透过石缝还能看到星星。

蜜蜂没有固定的仆人，但所有的小矮人都争先恐后地想为她效劳，对她有求必应，可就是不让她回到地面上。

那些最有智慧的小矮人洞悉事物的秘密，也乐于把这些知识教给蜜蜂。他们没有课本，因为小矮人没有文字，但他们会给蜜蜂带来所有来自高山和平原的植物、各种各样的动物，还有从地心挖出的五花八门的石头。他们带着纯真的喜悦，用这些标本向蜜蜂传授大自然的知识和多种手艺。

他们还给蜜蜂做了许多玩具，地面上那些富人家的孩子都不会有这样精美的玩具。小矮人勤劳又能干，能发明出许多精妙的机器。他们给蜜蜂做的布娃娃能够活动，姿态优雅，还能根据诗歌进行表演。如果把它们都放在一个小剧场里，用布景展示大海、蓝天、宫殿或寺庙，它们就会表演有趣的故事。它们虽然不过一个胳膊那么高，样子却栩栩如生。有的扮演可敬的老人，有的扮演强壮的男人，有的扮演身着白裙的少女，还有的扮演母亲，把婴儿抱在怀里哺乳。这些娃娃在舞台上表演着，一举一动仿佛真的受到了怨恨、爱或野心的驱使，时而欢笑，时而悲伤，能流露出真诚的微笑，也能从眼中流出泪水。蜜蜂看了不停地鼓掌。扮演暴君的娃娃让她感到害怕；看到曾经的公主沦为寡妇和囚徒，头上戴着柏树枝编的花环，为了保住孩子的性命而不得不嫁给伤害丈夫的人，她又无限地同情。

娃娃的表演千变万化，蜜蜂百看不厌，她能从中了解人类的生活，学到人生的道理。小矮人们还为她举办音乐会，教她演奏鲁特琴、柔音中提琴、短双颈鲁特琴和七弦琴，把她培养成优秀的音乐家。洛克王也会来表演和出席音乐会，但他的眼睛里只有蜜蜂的样子，耳朵里只有蜜蜂的声音。他渐渐全心全意爱上了她。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月复一月，年复一年。蜜蜂在矮人国里长大了，尽管过得很开心，但她仍然十分想念地面上的生活。她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这段奇异的经历给她的容貌带来了些不一样的东西，却让她更加迷人了。

12 财宝

蜜蜂来到矮人国已经六年了。一天，洛克王把她叫到宫殿里，然后当着她的面命令财务官挪走一块大石头。那石头看起来仿佛嵌在墙上似的，但它实际上是一道暗门。他们三人钻进巨石后的洞口，来到一道窄窄的石缝中，那里黑漆漆的，只容一人通过。洛克王走在最前面，蜜蜂拉着他的斗篷一角，紧紧跟在后面。他们走了很长时间。有些地方实在太窄了，蜜蜂简直担心会被卡住，没法前进也没法后退，最后被困死在那儿。但洛克王的斗篷始终在她眼前晃动着，带着她走过又窄又黑的小路。最后，他们来到一扇铜门跟前。洛克王打开大门，一片炫目的光芒倾泻而出。

蜜蜂叫了起来：“洛克王，我从来不知道光线居然这么美丽！”

洛克王拉起她的手，带她走进那发光的房间，对她说：

“看！”

这里实在太亮了，明晃晃的光芒照得蜜蜂睁不开眼睛。这房间极其宽敞，四周都是一根根高大的大理石柱，从地面到天花板都闪着金光。

房间尽头有一个金银的台子，镶满了亮闪闪的宝石，台阶上铺着镶花边的地毯。台子上立着一个象牙和黄金制造的王座，上方是用半透明的珐琅做成的华盖。华盖两边有两株三千岁的老棕榈树，生长在巨大的花瓶里，那是由矮人族最好的手艺人雕刻的。洛克王走上王座，让蜜蜂站在他的右边，对她说：

“蜜蜂，这些是我的财宝，你喜欢什么就随便挑吧。”

柱子上挂着巨大的金盾，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一道道金光；宝剑和长矛交错地挂着，尖端仿佛有火苗在燃烧。许许多多的桌子沿着墙边一溜排开，上面摆满了有盖高脚杯、有盖长颈壶、水壶、餐杯、饼碟和平底大口杯，有金子做的大酒杯、镶着银环的象牙饮水号角、巨大的水晶瓶，还有雕花的金盘和银盘、小匣子、教堂形状的圣物盒、香料匣、镜子、怪兽形状的香炉、枝形烛台和大烛台，全都用料考究，雕工也毫不逊色。一张桌子上还放着一副月亮石做的国际象棋。

“蜜蜂，你随便挑。”洛克王又说。

但是，蜜蜂把目光从财宝上挪开，望向天花板上的开口，看着外面蓝蓝的天空。她似乎明白了，只有阳光才能让这里的财宝闪烁光芒。她说：

“洛克王，我想回到地面上。”

洛克王朝财务官做了个手势。财务官掀开厚厚的毯子，露出一个巨大的箱子，外面用铁条和锁链固定着。箱子一打开，里面就射出了灿烂的光芒。每一道光线都来自一颗精雕细琢的宝石。洛克王把手伸进去，翻动着宝石，光芒变得更绚丽了。那里有紫水晶和玛瑙；有三种不一样的祖母绿宝石，一种是暗绿色的，一种是金绿色的，颜色如同蜂蜜一般，还有一种叫绿玉，是蓝绿色的，传说它能给人带来好梦；有黄水晶；有像勇士的血一样美丽的红宝石；有蓝宝石，深蓝色的叫“男性蓝宝石”，浅蓝色的叫“女性蓝宝石”；有猫眼石、红锆石、蓝柱石、绿松石；有比曙光还要柔美的蛋白石；还有海蓝宝石和叙利亚产的石榴石。所有的宝石都产自最纯净的水域，或者阳光灿烂的东方。这堆宝石如同五光十色的火焰，其中还有几颗巨大的钻石，发出耀眼的白光。

“挑吧，蜜蜂。”洛克王催促说。

但是蜜蜂低下头，说：

“洛克王，比起这些宝石，我更想要照在克拉瑞德城堡顶上的一束阳光。”

洛克王又打开了一个箱子，里面装满了珍珠，全都又圆又亮，折射出天空和海洋所有的颜色，柔美的光泽令人想起爱情。

“拿吧，蜜蜂。”洛克王说。

但蜜蜂回答道：“洛克王，这些珍珠让我想起了白色庄园乔治的眼神。我喜欢珍珠，但我更爱乔治的眼睛。”

听了这些话，洛克王难过地扭过头去。但他还是打开了第三个箱子，拿出一块水晶递给蜜蜂，它是在世界诞生的时候形成的，里面锁着一滴水，摇晃水晶的时候还能看见水滴在里面颤动。他还拿出了黄色的琥珀，里面包裹着比宝石还耀眼的昆虫。这些琥珀是在几十亿年前形成的，但昆虫精巧的爪子和纤细的触角都还清晰可见。如果有一股力量能把这芬芳的囚室击碎，它们说不定还会重新飞翔。

“蜜蜂，这些石头里藏着大自然的秘密，我要把它们都送给你。”

但蜜蜂回答说：

“洛克王，你还是留着这些琥珀和水晶吧，因为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那些虫子和那滴水重新获得自由。”

洛克王凝视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他说：

“蜜蜂，最珍贵的珠宝都会归你所有。你能驾驭它们，而不会被它们支配。贪婪者会成为金子的猎物，而只有不在乎财富的人才能成为自由的富人，他们的灵魂永远比他们的财富更高贵。”

说完这番话，他又朝财务官做了个手势。财务官双手捧着一个垫子走过来，上面放着一顶金王冠。

洛克王说：“蜜蜂，请收下这件宝贝，它代表了我们对你的敬意。从今以后，你就是矮人国的公主了。”然后，他亲手把王冠戴在蜜蜂的头上。

13 告白

为了庆祝他们第一位公主的加冕，矮人族安排了各种欢乐活动。巨大的露天剧场上整天进行着天真的游戏。小矮人们的风帽上插着一枝蕨类的叶子，或者两片橡树叶，他们在地下道路上开心地跳来跳去，样子十分俏皮。欢乐的气氛持续了整整三十天。皮克喝醉了，但仍然保持着睿智的风度；好心肠的塔德沉醉在幸福中；温柔的迪格激动得泪流满面；胡格兴奋不已，再次提议把蜜蜂关进笼子里，好保证矮人族不会失去这么一位温柔美貌的公主；鲍勃骑着乌鸦飞来飞去，把愉快的气氛带到四面八方，连他的坐骑也受到感染，放开嗓子呱呱叫了几声。

只有洛克王闷闷不乐。

第三十天，洛克王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宴请蜜蜂公主和所有的小矮人。宴会快结束的时候，他站到扶手椅上，凑到蜜蜂的耳边说：

“我的蜜蜂公主，我想向你提出一个请求，你可以自由选择接受还是拒绝。克拉瑞德的蜜蜂，矮人国的公主，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吗？”

说这番话的时候，洛克王的样子庄重又温柔，就像一头威风凛凛的大狗。蜜蜂拉着他的胡子，回答说：

“洛克王，如果只是开玩笑的话，我当然愿意做你的妻子。但是我永远不可能成为你真正的妻子。当你向我求婚的时候，我想起了弗朗科，他总会给我讲各种各样离奇的故事，逗我开心。”

洛克王听了，难过地扭过头去，但蜜蜂还是看见了他眼里的泪花，心里非常内疚。

“洛克王，因为你是洛克王，我敬爱你。我不是在取笑你，只是你让我想起了弗朗科，这不是冒犯。弗朗科很会唱歌，要是他没有白头发和红鼻子的话，一定是个美男子。”

洛克王回答说：

“克拉瑞德的蜜蜂，矮人国的公主，我爱你，希望有一天你也会爱上我。即使不抱这样的希望，我也会一样爱着你。作为对我的友情的回报，我只要求你永远对我保持真诚。”

“洛克王，我答应你。”

“好！蜜蜂，如果你爱上了谁，想要嫁给他，请告诉我。”

“洛克王，我谁也不爱。”

洛克王笑了。他举起金酒杯，高声祝福矮人国的公主身体健康。响亮的欢呼声传遍了地下，因为宴会的长桌横跨了整个矮人国。

14 蜜蜂终于又见到了妈妈，却不能拥抱她

蜜蜂戴上了王冠，却变得更加忧郁，更加悲伤。当她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肩上的时候，她是多么快乐；当她在小矮人的打铁作坊里玩耍的时候，她拉扯着好朋友皮克、塔德和迪格的胡子，火光映得他们的脸庞红通通的，作坊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就在不久前，这些好心的小矮人还让她在他们的膝盖上跳舞，叫她“我们的蜜蜂”；现在，他们却对她毕恭毕敬，在她经过的时候鞠躬致意，沉默不语。蜜蜂很伤心，她再也不是小孩子了，而且成为矮人国的公主让她备受煎熬。

自从让洛克王为她伤心落泪之后，蜜蜂再也不愿意见到他。但她仍然很喜欢洛克王，因为他心地善良，却如此不快乐。

一个白天——如果说矮人国里也有白天的话，蜜蜂牵着洛克王的手，来到一道石缝下面。一束阳光从石缝里照进来，金色的尘土在光线里飞舞着。

蜜蜂说：“洛克王，我很难过。你是国王，你很爱我，但我还是很难过。”

听到美丽的姑娘这么说，洛克王回答道：

“克拉瑞德的蜜蜂，矮人国的公主，我爱你，所以我才把你留在这里，让你学习我们掌握的知识。你在这里能学到的东西，比你在地面上学到的要丰富得多，因为人类没有小矮人那么能干，那么聪明。”

“是的，”蜜蜂说，“但是相比小矮人们，我和人类更加相似，所以我喜欢他们要多一些。洛克王，如果你不想让我伤心而死的话，就请让我再见一见妈妈吧。”

洛克王没有回答，径自走开了。

蜜蜂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望着那一束阳光。灿烂的阳光正照耀着外面的世界，抚慰着所有的人，连大路上流浪的乞丐也沐浴在阳光中。慢慢地，那道光线变暗了，失去了金色的光泽，变成了淡淡的蓝色。黑夜笼罩了大地。透过石缝，一颗星星正闪闪发光。

忽然，有人轻轻碰了一下蜜蜂的肩膀。蜜蜂扭过头去，看见洛克王披着一身黑色的斗篷，又将另一件斗篷披在她的肩上。

“来吧。”他对她说。

洛克王带着蜜蜂，来到地面上。在这深蓝的夜空下，凉爽的晚风里，蜜蜂又看见了树木在风中摇摆，云朵飘过月亮，又闻到了青草的芬芳。童年时呼吸过的空气再一次涌进她的胸膛，蜜蜂深深叹了一口气，感觉幸福得快昏过去了。

洛克王把蜜蜂抱在怀里。尽管他个子很小，可抱起蜜蜂却毫不费劲，仿佛她不过是一根羽毛。他们滑过天空，如同两只小鸟的影子。

“蜜蜂，你会见到妈妈的。但是听我说，你也知道，每天晚上我都会让你妈妈看到你的幻影，她会对它微笑、说话，甚至拥抱它。不过，今天晚上她看到的不是幻影，而是真实的你。等你见到妈妈的时候，不要碰她，也不要和她说话，不然魔法就会失效，她就再也见不到你，也见不到你的幻影了。她分不清哪个是幻影，哪个是真实的你。”

“我会小心的。哎呀！洛克王，我们到了！到了！”

克拉瑞德城堡黑黢黢的，耸立在山坡上。蜜蜂还来不及亲吻那些古老的石头，他们就掠过了开满紫罗兰的城墙，爬上了飞舞着萤火虫的山坡，来到城堡的侧门旁边。洛克王轻巧地打开了门锁。小矮人都是摆弄金属的行家里手，所有的门锁、铰链和栅栏都难不倒他们。

蜜蜂跑上旋转楼梯，奔向妈妈的房间。她的心跳得太快了，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房门轻轻打开了。房间尽头挂着一盏小夜灯，一片宁静的气氛。在昏暗的灯光里，蜜蜂看见了妈妈。妈妈瘦了，更苍白了，头上也有了白发，但在蜜蜂眼里，她比往日骑着马盛装出行的时候还要美丽。妈妈在梦中见到女儿来了，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她。蜜蜂喜极而泣，想要扑向妈妈的怀抱，但是洛克王一把拉起她，就像拾起一根稻草。他们飞过幽蓝的田野，回到了矮人国。

15 伤心的洛克王

蜜蜂坐在地下宫殿的石头台阶上，呆呆地望着石缝外面的天空。石缝边上的接骨木朝着阳光的方向生长着，开出了朵朵白色的花。蜜蜂哭了起来。洛克王拉起她的手，问道：

“蜜蜂，你为什么哭了？你想要什么？”

一连几天，蜜蜂都是这副忧愁的样子。有的小矮人坐在她的脚边，用长笛、竖笛、列贝克琴和定音鼓演奏着欢乐的乐曲；有的小矮人不停地翻跟头逗她开心，他们跳得那么卖力，插着树叶形帽徽的尖帽子都扎进草地里去了。

这些小个子都长着隐士一般的大胡子，他们跳来跳去的样子有趣极了。好心的塔德和多愁善感的迪格，他们自从在湖边见到蜜蜂的那天起就对她爱护有加。他们和老诗人皮克一道，温柔地拉着她的手，恳求她告诉大家，她为何如此伤心。心思单纯、正直的保尔给她带来了一篮葡萄。所有的小矮人都拉着她的裙摆，和洛克王一道，不停地问：

“蜜蜂，矮人国的公主，你哭什么呀？”

蜜蜂回答说：“洛克王，还有所有的小矮人，因为你们心地善良，我悲伤的时候你们对我更加友爱，我哭泣的时候你们也跟着一起哭泣。那么我就告诉你们吧，我想念白色庄园的乔治。他现在一定已经长成了一个勇敢的骑士，但我却再也见不到他了。我爱他，我要成为他的妻子。”

洛克王松开了蜜蜂的手，问道：

“蜜蜂，那天在宴会上，你为什么要骗我，说你谁也不爱？”

蜜蜂回答说：“洛克王，那天在宴会上，我并没有骗你。那时候我还没想着要嫁给白色庄园的乔治，只是现在，我真的希望他向我求婚。但他不会向我求婚的，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儿，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找到我。想到这儿，我就忍不住哭了。”

听了这番话，乐师们都停止了演奏，翻跟头的小矮人们也停了下来，有的呆站在那儿，有的头朝下插在地里。塔德和迪格把头埋在蜜蜂的袖子里，无声地抽泣着。保尔手中那一篮葡萄也掉在了地上。所有的小矮人都难过地哭了起来。

矮人国的国王头上戴着王冠，上面镶着闪闪发亮的花饰，心里却比谁都内疚。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他的长袍拖在身后，像一道紫色的瀑布。

16 智慧的纽尔给洛克王带来了好消息

洛克王从来不在蜜蜂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脆弱，但每当他独自一人时，他总是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沉浸在悲伤中。

他很嫉妒，对自己说：

“蜜蜂有心爱的人了，而那个人却不是我！尽管我是国王，掌握着丰富的科学知识，有许许多多的财宝，知晓大自然最深奥的秘密，我比所有的小矮人都要强，而所有的小矮人都比人类要强。然而蜜蜂却不爱我，她爱的是一个年轻人，他对小矮人所知道的知识一无所知，恐怕什么都不懂呢！显然，她完全不懂得欣赏美德，也不够懂事。我本该嘲笑她可怜的判断力，但我爱她，而因为她不爱我，世界上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失去了意义。”

日复一日，洛克王独自在群山深处游荡，心里充满了悲伤，有时候甚至产生了一些坏念头。他幻想把蜜蜂关起来，让她挨饿，好强迫她嫁给他。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他否定了，但是，难道要他去找蜜蜂，跪在她脚边，求她嫁给他？这也行不通。洛克王不知道该怎么办。实际上，蜜蜂爱不爱他，这不是他能够决定的。他的怒火转移到了白色庄园的乔治身上。他希望这个年轻人被哪个坏人带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或者永远也不知道蜜蜂的爱意，或者就算知道了也不喜欢她。

洛克王心想：“虽然我不会变老，但我也已经活了很长时间，难免经历过一些痛苦。但和我现在感到的痛苦相比，之前经历的种种不幸算得了什么！曾经，温柔和怜悯引起了我的痛苦，但这其中混杂着某种非凡的温柔；然而现在，我的悲痛变得阴暗，我的酸楚来自我心中的欲望。我的灵魂变得冷酷无情，我的眼中充满泪水，却又仿佛泡在酸液里一样疼痛难挨。”

洛克王苦苦思索着。他担心嫉妒会让自己失去理智，变得凶狠，于是他总是躲着蜜蜂，担心在她面前表现出脆弱或粗暴的样子。

一想到蜜蜂爱着乔治，他就痛苦不堪。一天，他觉得实在受不了了，就去找纽尔谈心。纽尔是小矮人中最有智慧的人，住在一口井的井底，在地下很深很深的地方。

这口井里不冷不热，非常舒适。井里并不昏暗，因为两个小小的星体，苍白的太阳和红色的月亮，交替从各个角度照亮着它。洛克王下到井里，在实验室里找到了纽尔。纽尔长着一张老好人的脸，斗篷上别着一枝百里香。他博学多才，而且保留了矮人族的天真和善良。

国王拥抱了他，说：“纽尔，你见多识广，我想找你请教一些问题。”

纽尔回答说：“洛克王，就算我知道不少东西，我也有可能仍然是个笨蛋。我不明白的事情多得数不清，但我知道怎么去弄懂它，所以人们才把我称为智者。”

“那么，”洛克王回答说，“你知道那个名叫白色庄园的乔治的年轻人现在在哪儿吗？”

纽尔回答说：“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而且也没兴趣知道。我知道有多少人是无知的，所以我不怎么关心他们想什么，做什么。不过除此之外，人类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男人们都很勇敢，女人们都很美貌，孩子们都很纯真，否则这个傲慢又不幸的族群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噢，洛克王，人类是可悲的，或者说是可笑的。他们和小矮人一样，也要劳动才能生存，但他们违背了训诫。他们不像我们的工人那样充满喜悦，他们更喜欢战争而不是工作，更喜欢互相伤害而不是互相帮助。但为了公平起见，我们要承认他们的寿命过于短暂，这是导致他们无知好战的主要原因。他们活得太短，还来不及学习如何生活。而生活在地下的矮人族更加幸福，更加优越。我们虽然并非不死之躯，但至少都能活得和大地一样长。我们生活在大地的胸怀里，大地滋养着我们，用它内部发出的热量温暖我们；然而对于生活在地壳上栉风沐雨的人类，它给予的只有无尽的狂风，时而热浪滚滚，时而寒风呼啸。但是，尽管人类遭遇不幸，品行恶劣，一些人仍然保留着一种美德，这让他们的灵魂比小矮人的灵魂更加高贵。这种美德在思想里映出的光辉，就好像珍珠投射到眼里的柔和的光芒。噢，洛克王，这种美德就是怜悯。苦难能让人学会怜悯，而小矮人对此知之甚少，因为他们比人类要聪明，经历的苦难更少。小矮人有时候也会从深深的地下出来，来到严酷的地面上，和人类生活在一起，为的是爱他们，和他们一起历经苦难，或经受人类造成的苦难，才能知道怜悯的滋味。怜悯能让灵魂焕发生机。噢，洛克王，这就是人类的真相。不过，你刚才是不是想向我打听他们当中某一位的下落？”

洛克王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老纽尔就朝一副望远镜中看去。他的房间里摆满了望远镜，因为矮人族没有书，就算有那么几本，也是从人类那里弄来当摆设的。他们不像人类那样通过写在纸上的符号来了解信息，而是用望远镜找到他们感兴趣的事物进行观察。唯一的难点在于选择合适的望远镜，并调好焦距。

那些望远镜有的是用水晶做的，有的是用黄玉和蛋白石做的。但用经过抛光的大钻石做成的望远镜功能最为强大，可以看到很远的东西。

矮人族还有一种望远镜，用人类不知道的某种半透明的材料做成。透过这种望远镜，能看到墙壁和石头背后的东西，就像穿过玻璃一样。还有些望远镜更加惹人喜爱，它能像镜子一样，原原本本地还原所有流逝的时间。因此，矮人族能够收集从无限的宇宙到深深的洞穴里所有过去的光线，它们的形状和颜色记录了过去发生的事情。这一束束光线曾经照耀着人类，照耀着动物、植物和岩石，经过一个个世纪，穿过浩瀚无垠的宇宙，折射到矮人族的眼中，再现过去的场景。

老纽尔擅长发现远古时代的事情，甚至能知晓几乎无法知道的、比我们所了解的大地的历史还要久远的事情。所以对他来说，要找到白色庄园的乔治不过是小菜一碟。

他朝一架简简单单的望远镜里看了看，对洛克王说：

“洛克王，你要找的人在水妖的水晶宫里。没有人能够从水妖的宫殿里逃出来。宫殿的墙壁闪烁着彩虹色的光，就挨着你的宫殿。”

“他在那儿吗？就让他待在那儿吧！”洛克王搓着手，哈哈大笑起来，“但愿他过得开心！”

他拥抱了老纽尔，然后大笑着跳出井口。

一路上，他都捧着肚子，尽情地笑着，笑得摇头晃脑，胡子在肚皮上擦来擦去。“哈哈哈！哈哈哈！”遇见他的小矮人们都受了他的感染，纷纷开怀大笑；见到这些小矮人笑了，其他小矮人也笑了起来。笑声就这样传遍了整个地下王国，仿佛大地打了个欢乐的嗝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17 乔治的历险

洛克王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很久。相反，他把那张悲伤的脸埋在被子里。一想到白色庄园的乔治成了水妖的俘虏，他就夜不能寐。

第二天一早，蜜蜂还在她那白色的小床上熟睡着，小矮人们正为她挤牛奶。洛克王又出发了，他要去那口井找纽尔。

他对纽尔说：“纽尔，你还没告诉我，乔治在水妖那里做什么呢？”

老纽尔觉得国王一定是失去了理智，但他并不感到十分惊讶，因为他相信，就算洛克王疯了，也会是一个优雅、迷人、讨人喜欢的疯子。小矮人的疯狂和他们的理智一样温和，并伴随着美妙的幻想。不过洛克王没有疯，至少，他并不比那些恋爱中的普通人更疯狂。

洛克王又说：“我想打听白色庄园的乔治的情况。”这位智者已经快把乔治彻底忘掉了。

纽尔拿出许多透镜和镜子，把它们按顺序摆好，让洛克王通过一面镜子亲眼看看乔治，从他被水妖掳走的时候开始。通过选择合适的透镜，把它们摆成恰当的角度，纽尔能让坠入爱河的国王看到那位被一朵白玫瑰宣布了死亡的伯爵夫人的儿子——乔治的整段历险。下面就是两个小矮人在镜子里所看到的故事。

水妖们用冰冷的手臂拉着乔治，把他拖进湖里。水压迫着他的双眼和胸膛，乔治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但是，他听见了水妖的歌声，仿佛一种安慰，舒爽的凉意沁入身体。当他重新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水下洞穴中，水晶的柱子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芒。洞穴深处有一个巨大的贝壳，内层的珍珠母泛着柔和的光泽。贝壳的华盖下方是水妖女王的宝座，由珊瑚和海藻组成。水妖女王的面庞比周围的珍珠和水晶还要柔美。水妖们把乔治带到女王跟前，女王微笑起来，一双绿眼睛久久凝视着他。

“朋友，”她终于开口说道，“欢迎来到我们的世界，在这里你将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这里没有复杂艰深的课程，也没有各种粗鲁的运动，地面上那些粗鄙的事情和你的功课都会无影无踪，只有音乐、舞蹈和水妖的友谊。”

那些绿头发的女人教乔治音乐、华尔兹和种种娱乐活动。她们常常把贝壳点缀在自己的发间，也喜欢把贝壳戴在乔治的额前。但乔治仍然思念着家乡，他只能咬着自己的拳头，强忍着这份感情。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乔治却一直思念着大地。他多想再一次看到强烈的阳光把大地烤得干硬，看到积雪变得坚硬，看到那片人们受苦和相爱的大地，他曾亲眼见到的大地。他还想在大地上和蜜蜂重新相见。这时，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他的嘴唇上方长出了毛茸茸的胡楂，勇气也仿佛随着胡子一起长出来了。一天，他来到女王面前，朝她鞠了一躬，说：

“女王陛下，我是来向您提出请求的。我想离开这里，回到克拉瑞德城堡去。”

“朋友，”女王微笑着说，“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我将你留在水晶宫里，就是为了让你做我的情人。”

“女王陛下，我想我配不上这样一份荣誉。”乔治回答说。

“你这么说只是出于谦逊。所有优秀的骑士都自认为不配得到情人的爱。而且，你还太年轻，不知道自己真正的价值。要知道，朋友，你只要服从你的情人，除此之外我们对你没有任何要求。”

“女王陛下，我爱着克拉瑞德的蜜蜂，除了她我不想要别的情人。”

女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却更加美丽了，她喊道：

“蜜蜂？你怎么能爱上这么一个普通女子？”

“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爱她。”

“没关系，你会忘掉她的。”

女王再次把乔治关进水晶宫里，用无穷无尽的消遣娱乐麻醉他。

乔治不太懂女人。他的表现不像是魔法城堡里的唐豪瑟^[3]，却更像是阿喀琉斯和吕科墨得斯的女儿们^[4]。他在水晶宫里沿着墙根走着，黯然神伤，希望能找到一条缝隙钻出去，但无论走到哪里，眼前都是层层的波浪，环抱着这座闪闪发光的庞大宫殿。他透过透明的墙，看着海葵舒展身体，珊瑚如同鲜花般绽放，紫色、天蓝色和金色的鱼儿在精巧的石珊瑚以及闪闪发光的贝壳上方游来游去，尾巴一摆就溅出点点星光。尽管这些美景并没有打动他，但是听着水妖甜美的歌声，他的意志却日渐消沉，灵魂也开始屈服。

乔治的性情渐渐变得软弱而冷漠。然而有一天，他偶然在王宫的走廊里发现了一本旧书，猪皮做的封面已经严重磨损，用大大的黄铜钉子装订着。这本书最初是从一条沉船里找到的，上面记载了骑士和贵妇的传说故事。为了实现公平正义，得到美人的青睐，骑士们到处游历，和巨人作战，惩罚犯错的人，保护寡妇，帮助孤儿。乔治读了这些奇妙的故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里充满了崇拜、羞愧和愤怒。他再也受不了了，大声喊道：

“我也行！我会成为一个好骑士的！我也要周游世界，以蜜蜂之名，惩恶扬善，保护弱者，为人们做好事！”

他顿时有了勇气，拔出宝剑，在水晶宫里一路狂奔。那些苍白的水妖见了他，纷纷四处逃散，就像湖里银色的波纹。只有女王纹丝不动，镇定地看着他跑过来，碧绿的眸子射出冰冷的目光。

乔治奔向女王，对她大喊：

“请你解开束缚我的魔咒，给我打开通往大地的路！我要像个骑士一样，在阳光下战斗！我要回到大地上，回到人们相爱、受苦、厮杀的地方！把真正的生活、真正的阳光还给我！把我的力量还给我！不然我就伤害你，你这个恶女人！”

女王摇摇头表示拒绝，脸上带着微笑，还是那么美丽端庄。乔治使出全身力气，把剑刺向她，但宝剑一碰到她的胸口就断成两截。

“孩子啊！”女王叹道。她下令把乔治关进水晶宫底下的一间囚室里。囚室的样子像一个水晶做的漏斗，一些鲨鱼在周围转来转去，张开可怕的大嘴巴，露出三排尖尖的牙齿。它们撞击着薄薄的玻璃墙，仿佛随时可能把墙撞破，所以牢里的人根本没法睡觉。

这个漏斗状的囚室底部插在岩石上，这块岩石恰好是矮人国的穹顶，在一个非常非常偏远的地方上面。

以上就是两个小矮人在一个小时里所看到的内容，这些场景如此真实，仿佛让他们陪着乔治度过了一生。老纽尔向洛克王展示了阴森可怖的牢房，然后对他说话了，语气就像一个萨伏依人刚刚给孩子们展示了魔法灯笼：

“洛克王，你想看的一切我都给你看了。既然你聪明绝顶，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我不关心之前看到的情景会不会让你感到高兴，我只要看到真相就够了。洛克王，去让人给你唱首歌吧。”

洛克王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了深井。

18 洛克王的冒险

离开智者纽尔的深井后，洛克王来到宝库，打开了一个匣子，只有他有这个匣子的钥匙。他从里面取出一个指环戴在手上，指环上的宝石发出明亮的光芒。那是一块有魔力的宝石，在接下来的故事里，我们马上就会看到它的力量。随后，洛克王回到王宫，披上了出远门才穿的斗篷，穿上厚厚的靴子，拿起一根棍子出发了。他穿过人潮拥挤的街道，走过宽阔的马路，经过一个个村庄，爬过斑岩的地道，涉过油层，钻过水晶岩洞——那些岩洞之间只有窄窄的洞口相连。

他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他一直固执地前进着。山峰挡住了他的路，他就翻过山峰；悬崖在他脚下张开大口，他就爬下悬崖。他涉水走过浅滩，穿过弥漫着硫黄蒸气的恐怖的地方，又在炽热的岩浆上面留下一串串脚印。真是个极其执着的旅人。他还爬进许多幽暗的洞穴，海水渗进洞里，沿着海藻滴滴答答落下来，如同眼泪一般，在凹凸不平的地上形成了一个个小湖。湖里生活着数不清的甲壳动物，有巨大的螃蟹和蜘蛛蟹，还有张牙舞爪的龙虾和鳌虾，它们在洛克王的脚下纷纷碎裂，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活下来的那些四散逃跑，惊动了样貌狰狞的鲎和活了一百多岁的章鱼。章鱼冷不丁伸出上百条触手，从鸟嘴一般的嘴巴里喷出恶臭的液体。但洛克王仍然继续前进。他一直走到洞穴的尽头，那里栖息着一群身披铠甲的怪物，它们身上长满尖刺，还有着带锯齿的钳子，长长的眼柄上方顶着浑浊的眼睛。怪物们把爪子伸到洛克王的脖子上，洛克王用手抓住凸出来的石块，沿着洞穴内壁向上爬，怪物们也追着他跑。洛克王一直爬到一块大石头跟前，这块石头就在自然形成的穹顶中央。他用有魔力的指环碰了碰它，石头马上滚动起来，发出一阵可怕的轰鸣声。与此同时，一束绚丽的光芒照进了洞穴，那些生长在黑暗中的怪物纷纷逃走了。

洞穴开口处一片光明。洛克王把头探进去，看见白色庄园的乔治正在玻璃囚室里唉声叹气，思念着蜜蜂和大地。洛克王已经完成了他的地下旅途，现在他要来解救这个水妖的俘虏了。但是，乔治看见这样一个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的大脑袋，正绷着脸，透过囚室的水晶地板朝上看着他，以为遭到了巨大的危险，忙着在身侧摸索佩剑，完全忘了他的佩剑已经被绿眼睛的水妖弄折了。洛克王好奇地打量着他，心想：

“哎！他不过是个孩子嘛。”

实际上，这是个相当单纯的孩子。正因为这样的单纯，他才逃脱了水妖女王甜美却致命的吻。

乔治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可防身的东西了，他问：

“你要干什么？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你为什么要伤害我？”

洛克王说话了，他的语气有些粗暴，却轻松愉快：

“孩子，你其实不知道你有没有伤害我，因为你不明白事情的因果关系，也不知道反作用，还有别的哲学道理。但我们还是先别说这些了。如果你还想离开这个地牢，就从这里出来吧。”

乔治马上爬进洞穴，沿着石壁滑下来。一落到地上，他就对救命恩人说：

“您是个勇敢的小矮人，我会一生敬爱您。不过，您是否知道克拉瑞德的蜜蜂在哪里？”

小矮人回答说：“我知道很多东西，但我特别讨厌问东问西的人。”

听了这番话，乔治很困惑。他只好跟在这位向导的后面，穿过重重黑暗，而那些虾和螃蟹还在黑暗中窥伺着。洛克王嘲笑他：

“年轻的王子，这条路可不好走啊！”

“先生，通往自由的路总是美丽的。而且，跟着我的救命恩人，我并不害怕。”

洛克王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说话了。走过斑岩地道之后，他把一道阶梯指给乔治，那是小矮人们开凿的，一直通到地面上。他对乔治说：

“那边是你要走的路。永别了！”

“别对我说永别，请您对我说，我们很快会见面的。您帮了我的忙，我的生命是您给的。”

洛克王回答说：“我所做的一切并非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一个姑娘。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见面了，因为我们不会喜欢对方的。”

乔治露出庄重的神色，说：“我从没想到重获自由也会让我感到难过。但我确实感到难过了。永别了，先生。”

“一路顺风！”洛克王粗声粗气地回答说。

小矮人的阶梯通往一个废弃的采石场，那儿离克拉瑞德城堡不到一里地。

洛克王踏上了回家的路，他自言自语地说：

“这个年轻人没有小矮人的头脑，也没有小矮人的财富。要不是因为他年轻英俊，忠诚勇敢，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蜜蜂会喜欢他。”

他朝城里走去，长胡子下面满是笑意，就像一个刚刚帮助了别人的普通人那样。经过蜜蜂的房间时，他把大大的脑袋探进窗口，就像在玻璃地牢外面那样。他看见蜜蜂正用银线在一块面纱上绣花，于是对她说：

“蜜蜂，祝你过得愉快！”

“祝你也一样，洛克王。你看起来总是无欲无求，也没什么悔恨。”

洛克王心里渴望的东西可多着呢，但他确实没什么可悔恨的。抱着这样的想法，他胃口大开，饱饱地吃了一顿晚餐。他吃完了好几份烤野鸡配松露，然后把鲍勃叫过来，吩咐道：

“鲍勃，骑着你的乌鸦，去找矮人国的公主。告诉她，白色庄园的乔治曾经被水妖囚禁了很长时间，但他今天已经回到了克拉瑞德。”

鲍勃骑着乌鸦飞走了。

19 乔治遇到了裁缝让，小鸟对公爵夫人唱起了歌

乔治回到了他出生的地面上，遇到的第一个人是让，一位上了年纪的裁缝师傅，手里拿着城堡管家的红袍子。这个老好人一见到乔治，就大叫起来：

“天啊！这不是白色庄园的乔治少爷吗？他不是七年前在湖里淹死了吗？这是他的鬼魂，还是哪个魔鬼变成了他的模样？”

“亲爱的让，我不是鬼魂，也不是魔鬼，就是白色庄园的乔治本人。我小时候还来过您的裁缝铺，向您讨一些边角料，给我妹妹蜜蜂的布娃娃做裙子。”

老裁缝大声说：“少爷啊，这么说您根本没被淹死？那真是太好啦！您气色真不错。当年，在礼拜日的时候，我把孙子皮埃尔抱在怀里，看着您和公爵夫人骑着马并肩走过，现在皮埃尔也长成大小伙子了，是个不错的工人呢！感谢上帝，他真的就像我说的那样。他总说您肯定没有沉到水底被鱼吃掉，要是他知道您回来了，该多高兴啊！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总拿这件事打趣。不过，克拉瑞德城里的人都很想念您。您从小就是个有出息的孩子。我直到死都不会忘记，有一天您来向我借一根缝衣针，我拒绝了，因为当时您还太小，然后您就说，要到林子里找一些最漂亮的松针当针使。您就是那么说的，现在我一想起这件事还觉得好笑！我的小皮埃尔有时候也会那么风趣。现在他是个箍桶匠，您随时可以差他干活。”

“我一定会找他的。但是，让师傅，请告诉我蜜蜂和公爵夫人的消息吧！”

“唉！少爷，您到底打哪儿来的？难道您不知道吗？早在七年前，蜜蜂公主就被山那边的小矮人们掳走了，就在您掉进湖里的同一天。那天，克拉瑞德的居民们失去了两朵最娇嫩的鲜花！公爵夫人简直伤心死了。我想啊，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也会和最卑微的农夫一样，有自己的烦恼，所以说我们都是亚当的子民。受到这样的打击，好心的公爵夫人头发一下子全白了，整天闷闷不乐。春天，她穿着黑色的长裙，到林荫道上散步，就连最小的鸟儿都比她值得羡慕。不过，少爷，她也并非不抱希望。虽然她没有您的消息，但至少她在梦里看到她女儿蜜蜂还活着。”

这老好人东拉西扯地说了好半天，但乔治根本没在听，满心想着蜜蜂被小矮人掳走的事情。他想：

“小矮人把蜜蜂带到了地下，而把我从水晶囚室里救出来的也是一个小矮人，这些小家伙的性情还真不一样。我的救命恩人和抢走妹妹的人一定不同。”

他反复想着，一定要把蜜蜂救出来。

这时候，他们已经穿过了城镇。多嘴的妇人们站在门前，看到他们经过，纷纷议论这个陌生的年轻人是谁。大家都觉得他仪表堂堂。几个眼尖的人认出那是白色庄园的乔治少爷，觉得那一定是他的鬼魂，赶紧躲开了。

一个老太太说：“得往他身上泼一些水，他肯定就消失了，还会发出一股难闻的硫黄味道。他会把老裁缝让带走，推进烈火里。”

“老人家，说话当心点！”一个商人回答说，“少爷活得好好的，比你和我都活得好呢。他像玫瑰一样娇艳，看起来好像从哪个王宫里来的，而不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出远门的人也会回来的，老太太！看看马夫弗朗科，圣约翰洗者诞辰的时候，他不是从罗马回来了吗？”

制造头盔的匠人玛格丽特对乔治一见倾心。她跑进闺房跪地祈祷：“保佑我找到一个和这位少爷一样的丈夫吧！”

乔治回来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到了公爵夫人的耳朵里。公爵夫人正在果园里散步，她的心怦怦跳了起来。她听见枝头的鸟儿齐声唱道：

回来啦！回来啦！
白色庄园的乔治，
您亲自养大的孩子，
回来啦！回来啦！
他在这里！在这里！

弗朗科恭恭敬敬地走向她，对她说：

“公爵夫人，您以为已经死了的白色庄园的乔治回来了。我为此写了一首歌。”

这时候，鸟儿唱着：

回来啦！回来啦！

啦啦啦！啦啦啦！

他在这里！这里！这里！这里！

见到自己视如己出的孩子走过来，公爵夫人张开双臂，却昏了过去。

20 小缎子鞋

人人都相信蜜蜂是被小矮人们养大了。公爵夫人也这么想，但她的梦没有告诉她太多的信息。

乔治说：“我们会找到她的。”

弗朗科答：“我们会找到她的。”

乔治说：“我们会带她回到妈妈的身边。”

弗朗科说：“我们会把她带回来的。”

乔治说：“我们会娶她的。”

弗朗科说：“我们会娶她的。”

他们向城里的居民们打听小矮人的风俗习惯，和蜜蜂成长的那个神秘的地方。

他们找到了奶妈莫莉。奶妈曾经用奶水哺育了克拉瑞德的公爵夫人，但她现在已经没有奶水来喂孩子，只能在家禽棚里养鸡。

乔治和弗朗科在那里找到了她，她正把谷子撒向鸡群，喊着：“啧啧啧，啧啧啧！”

“啧啧，啧啧！小宝贝儿！——是您啊，少爷！啧啧！啧啧！您都长那么大啦！还长得那么帅！啧啧啧……看那只大肥鸡，它把小鸡崽的食物都吃光啦。少爷，人也是这样。好处都让有钱人占了。少爷，您来找我做什么？来喝杯啤酒吧！”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莫莉。我还要拥抱您，因为您用奶水养育了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的母亲。”

“这话不假，少爷，夫人六个月零十四天的时候长出了第一颗牙，那时老公爵夫人还送了我一份礼物呢。就是这样。”

“那么，请告诉我们，关于小矮人您都知道些什么？”

“哎呀！少爷，小矮人的事情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像我这样的老太婆，你还指望我知道什么？我记性不好啦，刚记住点什么，转头就忘了。我甚至不记得眼镜放哪儿了，有时候找半天，却发现它就架在我的鼻子上呢。来，喝点啤酒，还是凉的。”

“祝您健康，莫莉。但关于小矮人和蜜蜂，也许您的丈夫知道些什么？”

“这倒不假。虽然他没上过学，但他在小酒馆和咖啡馆里学到的东西多着呢。而且他记性特别好。如果他还在世，和我们一起坐在这张桌子旁边，他肯定能给你们讲好多故事，一直讲到明天。他和我说过好多好多的事情，但现在它们在我的脑袋里搅成一锅粥，我把它们全记混了。就是这样，少爷。”

没错。现在奶妈的脑袋就像一口漏了的锅，乔治和弗朗科费了好大的劲，都没能从里面捞出点什么。不过，在奶妈颠来倒去的话里，他们还是听出了这么一个故事：

“少爷，七年前，就在您和蜜蜂都失踪了的那天，我的丈夫到山里去卖一匹马。没错，他让马好好吃了一顿，给它喂泡过苹果酒的燕麦，好让它更壮实，眼睛更明亮。他把马牵到靠山的集市上。他可没心疼燕麦和苹果酒，那匹马卖了个好价钱。动物和人一样，别人都是靠外表来判断它。我丈夫做了笔大买卖，心里特别高兴，就要请朋友们喝酒。

“要知道，当他朝朋友们敬酒的时候，在整个克拉瑞德城里，没有哪个男人比得上他。那天，他喝得醉醺醺的，一个人走回家，结果走错了路。他走到一个洞穴附近，尽管他喝多了，天色也暗，他还是看到一群小矮人抬着担架，上面躺着一个孩子，看不清是男孩还是女孩。他吓得转身就跑。虽然他喝多了，但他头脑还清楚，怕惹上麻烦。但没跑多远，他就把烟斗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却摸到了一只小缎子鞋。他很喜欢拿这件事开玩笑，心情好的时候总是说，那是第一次有烟斗变成了缎子鞋。那是一只小女孩的鞋子，他觉得那小女孩一定是在森林里迷路了，然后被小矮人们抬走，就是他刚才看到的那个孩子。但是，他正要把鞋子装进口袋里，几个披着斗篷的小矮人就扑过来，狠狠揍了他一顿，都把他打蒙了。”

乔治叫起来：“莫莉！莫莉！那是蜜蜂的鞋子啊！把它给我吧，我要好好亲吻它，我要把它用香袋装起来贴在我的胸前，一直把它带进坟墓里！”

“少爷，我当然乐意给，但我要上哪儿找它啊？小矮人把鞋子抢走了，我丈夫还想，要是他没有把鞋子装进口袋，打算带回来交给地方长官，也许就不会挨打啦。他心情好的时候，总是提起这件事。”

“好啦，好啦！告诉我那个山洞的名字吧。”

“少爷，我们把它叫作小矮人的山洞。这名字真合适。我过世的丈夫……”

“好啦，莫莉！弗朗科，你知道那山洞在哪里吗？”

弗朗科把酒一口喝干，说：“少爷，要是您记得我写过的歌，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了。我给这个山洞写了十几首歌，写得可仔细了，一块苔藓都没落下。少爷，我敢说，这十几首歌里，有一半写得可真不错，另一半也不坏。我给您唱一两首吧……”

乔治大声说：“弗朗科，我们要去攻打小矮人的山洞，救出蜜蜂！”

“那当然！”弗朗科回答说。

21 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

深夜，城堡里其他人都睡了。乔治和弗朗科溜进地下室寻找武器。在被烟熏黑了的屋顶下面，长矛、长剑、短剑、猎刀和匕首闪闪发光。所有武器都能在这里找到。每一根横梁下面都有一副盔甲，全都站得笔直，仿佛里面还住着很久以前穿过它的勇士的灵魂。盔甲的手套紧紧握着一根铁的长矛，腿甲上靠着一个盾牌，仿佛要告诫人们，谨慎和勇气同样重要，优秀的战士在防守的时候也会紧握着武器。

乔治选中了蜜蜂的父亲曾经穿过的那套盔甲，他曾经穿着它远征阿瓦隆和图勒。乔治在弗朗科的帮助下穿上盔甲，他还没忘记挑一块盾牌，上面画着象征克拉瑞德的金色太阳。弗朗科选了他祖父穿过的旧钢铠甲，戴一顶旧头盔，还在上面插了一些羽毛，看起来就像个破破烂烂的鸡毛掸子。他这么做完全是一时兴起，也是为了好玩。他觉得快乐总是好的，而且在面临危险的时候尤其有用。

穿戴整齐后，他们乘着月色，朝着黑漆漆的田野出发了。弗朗科先前已经把马拴在树林边上，就在靠近城堡侧门的地方。他们找到马的时候，马儿还在啃着灌木的树皮呢。马跑得很快，不出一小时，他们就到了小矮人居住的山里，那儿鬼影幢幢，阴森可怖。

“这就是那个山洞了。”弗朗科说。

主仆二人跳下马，手里拿着宝剑，钻进了山洞。要开始一段这样的冒险真的需要不少勇气，但乔治心中充满了爱情，而弗朗科对他忠心耿耿。最优美的诗歌会这样称赞他们的行为：

在爱情的驱使下无所不能。

他们在黑暗中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忽然看见了明亮的光，两人都吃了一惊。那是一颗流星，我们知道矮人国用流星照明。

借着流星的光亮，他们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古老的地下城堡之中。

乔治说：“看啊，这就是我们要攻打的城堡！”

“正是，”弗朗科回答说，“请允许我先喝一点儿酒，我把它当成武器带在身上。酒越有劲，人就越有劲；人越有劲，长矛就越锋利；长矛越锋利，敌人就越软弱。”

乔治没见到一个活人，就用剑柄重重敲着城堡的门。上方传来一个发颤的小声音，乔治抬起头，看见一个长胡子小老头从窗口探出头来，问道：

“谁啊？”

“白色庄园的乔治。”

“您来做什么？”

“我要把克拉瑞德的蜜蜂带走。你们这些可恶的鼹鼠，居然把她关在鼹鼠窝里！”

小矮人消失了，只剩下乔治和弗朗科。弗朗科说：

“少爷，我不知道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但是我觉得刚才回答小矮人的时候，您好像没有发挥出您的口才，没有展示出您的魅力和说服力。”

弗朗科上了年纪，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岁月磨光了他的脑袋，也磨光了他的心灵，他不喜欢看到别人惹人不高兴。乔治却年轻气盛，他大吵大嚷：

“你们这些地下的坏家伙！鼹鼠！黄鼠狼！睡鼠！田鼠！耗子！你们一开门，我就去割你们的耳朵！”

尽管他这么喊，城堡的黄铜大门却缓缓打开了。没见到是谁在推动那巨大的门扇，看来是自动打开的。

乔治害怕了，但他还是鼓起勇气，走进了这扇神秘的大门。进了门，他看见在所有的窗户、走廊，所有的屋顶和山墙上，还有顶塔和烟囱顶上，都站满了带着弓弩的小矮人。

他听见黄铜大门在身后关上，弓箭暴雨一般落下来，射在他的头上和肩上。他再一次害怕了，但他同样再一次战胜了恐惧。

他一手拿着盾牌，一手高举着宝剑，走上了台阶。忽然间，他看见最高处站着一个威风凛凛的小矮人，拿着金权杖，头上戴着王冠，身上披着绛红的披风。乔治认出那就是把他从水晶牢房里救出来的小矮人，他扑通跪下来，哭着说：

“我的救命恩人，您到底是谁？您和抢走我心爱的蜜蜂的人是一伙的吗？”

小矮人回答说：“我是洛克王。我让蜜蜂留在我身边，好把小矮人的知识教给她。孩子，你闯进我们的王国，就像一阵冰雹砸到了花园。但是，小矮人没有人类那么脆弱，不会像他们一样大发雷霆。我的智慧比你们高得多，不管你们做什么，我都不会因此而生气。我在很多方面都胜过你们，但其中有一样是我最骄傲的，那就是公正。我会把蜜蜂叫来，问她是否愿意跟你走。我这么做不是因为你的请求，而是因为我必须这么做。”

周围一片安静。蜜蜂出现了，她身穿白裙，披散着金色的长发。她一看到乔治，就扑到他的怀里，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了他的盔甲。

洛克王问她：“蜜蜂，这就是你要嫁的那个人吗？”

“是的，是的！洛克王，就是他！小矮人们，你们看，我笑得多开心呀！”蜜蜂回答说。

蜜蜂哭了起来，幸福的泪水落在乔治的脸上。她又哭又笑，嘴里喃喃说个不停，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像在哄小孩子睡觉一样。她没有料到，看到她这么幸福，洛克王感到心痛极了。

乔治对她说：“亲爱的，我终于如愿找到你了。你是最美丽、最神奇的造化，而且你也爱我！感谢上天，你也爱我！但是，蜜蜂，水妖把我关在远离你的地方，是洛克王把我从水晶牢房里救出来的，难道你一点儿也不爱他吗？”

蜜蜂转头看着洛克王，说：

“洛克王，居然是您做的！您这么爱我，却把我爱的并且也爱着我的人救了出来……”

她再也说不出话来，扑通跪在地上，用双手捂住了脸。

见了这一幕，所有的小矮人都流下了泪水，打湿了弓弩。只有洛克王仍然神色平静。蜜蜂感觉到他的伟大和善良，对他也产生了好感，就像一个女儿对父亲的那种感情。她拉起乔治的手，说：

“乔治，我爱你。乔治，天知道我有多爱你。但我怎么能离开洛克王呢？”

“哈哈！现在你们两个都是我的俘虏啦！”洛克王故意用吓人的声音说。

他这么说只是开玩笑，实际上他一点也不生气。弗朗科走上前，单膝跪地，说：

“陛下，如果要把我的主人关起来，请一定带上我！”

蜜蜂认出了他，对他说：

“是您呀，我的好弗朗科！很高兴能再见到您，但您的羽毛头饰可真难看。告诉我，您又写了多少新歌？”

洛克王领着他们三人去吃晚饭。

22 皆大欢喜

第二天，蜜蜂、乔治和弗朗科都穿上了小矮人特意准备的华丽衣服，来到宴会厅。洛克王不久之后也到了，穿着一身王袍。他身后跟着一群官员，他们带着武器，穿着狂野的毛皮衣服，头盔上装饰着来自天鹅翅膀上的羽毛。小矮人们又蹦又跳，从窗户、通风口和烟囱里钻进来，滚到宴会桌下。

石头桌子的一头放着长颈壶、烛台、高脚杯和酒杯，全都是用金子做的，做工考究。洛克王爬上桌子，示意蜜蜂和乔治过来，然后说：

“蜜蜂，矮人国有一条法律，规定外来的人只要在这里生活七年，就能获得自由。你已经和我们一同度过了七年时间，如果我还继续把你留在这里，我就是一个坏公民，一个有罪的国王。但是，尽管我不能娶你，在你离开之前，我还是想亲自为你和你选择的人主持订婚仪式。我很乐意做这件事，因为我爱你胜过爱自己。就算我为此感到了什么烦恼，它在你的幸福面前也不过是一道小小的阴影。克拉瑞德的蜜蜂，矮人国的公主，请把你的手给我；还有你，白色庄园的乔治。”

洛克王把乔治的手放在蜜蜂的手里，然后转向众人，用洪亮的声音说：

“小矮人们，我的子民们，你们已经见证，这两人已经订婚，将要回到地面上举行婚礼。他们将让勇气、谦逊和忠诚在地面上盛放，就像优秀的园丁让花园里开满玫瑰、石竹和牡丹一样。”

洛克王说完，小矮人们就高声叫嚷起来。他们不知道该难过还是高兴，于是同时流露出这两种矛盾的感情。洛克王再次转向这对新人，指着那些长颈壶、高脚杯等精美的金器，说：

“看，这就是小矮人给你们的礼物。蜜蜂，收下吧，它会让你想起你的小矮人朋友们。那些礼物是他们送的，不是我。你很快就会知道我要送给你的是什么了。”

一阵长长的沉默。洛克王无限温柔地看着蜜蜂，她戴着玫瑰花环，姣美的面庞光彩照人，正靠着未婚夫的肩膀。

洛克王接着说：“孩子们，仅仅深爱对方是不够的，还需要好好相爱。伟大的爱情当然很好，但美丽的爱情更妙。愿你们的爱情中有柔情也有力量，愿它完美无缺，尤其不能少了包容和一点怜悯。你们年轻美貌，心地善良，但你们是人类，而人类注定要遭遇种种不幸。所以，如果你们的感情中没有怜悯，那么这份感情就不足以让你们同甘共苦。没有怜悯的爱情就像节日的盛装，无法遮风挡雨。当真爱一个人的时候，即便对方是脆弱的或是贫穷的，也会不离不弃。宽容、原谅、抚慰，这就是爱所有的秘密。”

洛克王停了下来，一阵强烈又温柔的感情淹没了他。随后，他又说：

“孩子们，祝你们幸福。好好守护你们的幸福吧。”

他说话的时候，皮克、塔德、迪格、鲍勃、特鲁和保尔都紧紧抓着蜜蜂的白裙，亲吻她的手臂和双手，恳求她不要离开大家。于是，洛克王从腰带上取下一枚戒指，上面的宝石射出一束束光芒。那就是之前打开了水妖的牢房的魔法戒指。他把戒指戴在蜜蜂的手上，说：

“蜜蜂，收下这枚戒指吧，它能让你和丈夫随时进入小矮人的王国。你会受到热情的欢迎，得到各种各样的帮助。作为回报，请告诉你未来的孩子们，不要瞧不起生活在地下的，纯洁又勤劳的小矮人。”

[1]锡镴指铅和锡的合金，常用来制作器皿。

[2]马的一种毛色，即全身浅褐色，四肢、鬃毛和尾毛是黑色。

[3]中世纪民间传说中的人物，是个游吟诗人，为逃避尘世来到爱神维纳斯的城堡里纵情声色。

[4]阿喀琉斯是古希腊传说中的英雄。特洛伊战争前，阿喀琉斯的母亲忒提斯为了不让儿子参战，将他送到斯库罗斯岛的国王吕科墨得斯的宫里，以女孩的身份和国王的女儿们一同被抚养。